第2章
他今天开一辆价格很亲民的国产车,不过里面的音响设备早已改造成舶来品,单一个麦景图功放就抵得上这车的市场标价。 她从牛皮纸袋里抽出一个山楂卷,把玻璃纸剥开,“我不太爱听这个,你一定要听吗?” “随你。” 钟汀决定听广播,她调到了一个熟悉的频率。 广播里正在播放无痛人流广告,一个女的一遍又一遍地,问意外怀孕了怎么办,好像她丈夫是一个兼有复读功能的播种机。 她干笑了两声,然后调到另一个台。 正赶上印度神油广告,一个又柔又弱的女声在那儿哀哀地诵读伊塔米德的诗,“我要你,我的爱,像疾风一样到来,来耕耘我的身体,至少给它三次灌溉。” 钟汀尴尬地摸摸鼻子,“电台这样不景气了吗?这个时段怎么都是卖药的。” 最后终于调到一个没有广告的波段。 是一个情感咨询栏目。 一个女人声泪泣下地控诉她丈夫婚后不分担家用,对她不冷不热,这也就算了,最近她发现他心里还竟然亮着一个白月光。她本来以为自己是家里的太阳,没想到是一个100w的电灯泡。 这是一个找骂的节目,主持人的作用就是全方位多角度地辱骂听众,这次倒很仁慈,只是劝热心听众赶快分手,“你就算是太阳,也是当初后羿射掉的那九个中的一个。别等着人家射了,赶快自己陨落吧。” 钟汀关掉收音机,专心致志地吃她的山楂。 这世上凡是跟人四处控诉的,到最后都是不会分手的。 回到家,钟汀洗漱完穿着黑白格子睡衣躺在床上看天花板。 她习惯穿长袖长裤睡衣,即使是夏天。 她告诉路肖维,她今天太累,她要一个人睡。 睡到一半,突然做起了梦,噩梦。 梦里是高二体测,一圈人里,她的肺活量最低,只有1800,搁往常她测完就走人,低点儿也没人知道,可偏赶上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说她呼气方式不对,让她再测一次,她拼了全力去吹,连脸都憋红了,大脑半空白,几乎站立不住,可数值一直停留在1800上不见升高。 实在丢人。 她觉得自己是憋醒的。 眼睛半开半合中听见另一个人的心跳。从蚕丝被里伸出手去摸那人的脸,鼻子很挺,眼窝很深,耳垂也是很熟悉的,于是眼睛也懒得睁开,维持着刚才的姿态,任他动作。 路肖维小时候得过哮喘,为此去练了游泳,不过到初二他便不参加任何比赛了。钟汀认为他不走职业是很明智的选择,他的先天条件并不算十分好,腿太长了,真正适合游泳的身材是菲尔普斯那样的五五分。 他最好的成绩是全国青少年马拉松游泳比赛冠军,不过那个比赛只举行了一届便没了下文,因为第二届参赛的人数没到要求,毕竟公开水域不比游泳池,不仅有可能被水草绊住,还有可能遇到鲨鱼,而且一万米一气游下来还是很考验体力的。 组委会后来还给路肖维打电话,让他再去参加一次,他拒绝了。 于是他成了这个比赛历史上唯一的冠军。 一个能游马拉松的人,通常肺活量很大,且耐力很好,好得可怖。 这天月亮很大,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卧室好像黑色墨水被水刚浸了一般,灰黑且混沌。 她闭着眼睛,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本十八禁,是个男人写的,只能是男人写的,主题比“通往女人灵魂的通道是vagina”还要恶意得多,那书的主角是武曌,这个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最终同意让位李氏,是因为她的男宠威胁她要自宫。 书里,这位女皇帝向宫人炫耀,“此畜物独我能当之,然几死者数。若汝等,死已久矣。” 真是天赋异禀。 钟汀一介凡人,并无此等天赋,只觉得同样头目森森然。她早就做好了疼的准备,但没想到这时间如此漫长。 她或许应该掉几滴眼泪下来,有一次她因为困倦流了两滴泪结果他温柔了许多,可她现在不困。她固然泪腺发达,不过为疼而哭是很丢人的。她不惯自己这个毛病。 后来昏昏沉沉又做起梦来,梦里灰黄一片,一个女人抱着福尔马林的标本笑,露出细而雪白的牙齿,笑容森然却又不乏满足:他到底是属于我了。 醒来背后发凉,去握他的手,手心温热,他现在不也是属于她的么? 她睡得晚,却醒得早。 ===第3节=== 披了衣服靠在床头去摸他的脸,觉得这人长得确实很好,鼻子眼睛嘴巴无一不好,有做拆白党的本钱。 就算她要赚钱养着他,也不算亏。 她没有赖床的习惯,洗漱完穿着睡衣在厨房磨刀。她坐在一张矮方凳上,刀刃和磨刀石发生摩擦,刀光火石间,她竟然有一种杀伐决断的错觉,仿佛她握的不是一把菜刀,而是一把□□。 刀架上最贵的刀是一把重房作锻地牛刀,路肖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不过用得最趁手的是她手上这把刀,一把几十块的湖州菜刀。 这一幕被路肖维收尽眼底,“我总有一种感觉,我或许会死在你手里也说不定。” 钟汀回过脸去看他,他还穿着一身藏蓝色睡衣,睡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开着,头发蓬松,是没梳的样子,他一只手抄在睡裤口袋里,另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在那儿深吸缓吐,烟雾让他的脸变得不那么真切。如果他没抽烟的话,或许她会以为自己在梦里,梦里他才十八。 十一年过去了,这个人还是回到她身边了。 再遇到的时候,他当然不是留着一片空白等她描画,可这副浓墨重彩的油画确实是她盖的章。别人曾在上面挥毫泼墨有什么要紧。 人应知足,知足常乐。 “像我这样的贞洁烈女是要择一而终的,谁盼着你死,我也不能盼着你死啊,你死了我不就守寡了?” 他拣了一把餐椅拿到她旁边,很随意地坐了,然后很认真地垂下头来看他,他没戴眼镜,所以看向她的眼神显得欲说还休十分深情,可他看个玻璃杯也是那副眼神。这眼神做演员当然是好的,但要去生意场上同人厮杀,还是遮起来比较好,毕竟面对的大都是男人。 所以他常年戴一副平光镜。 路肖维公司发了那么多通稿,通稿上绝对不会写路总的一副白水牛角镜架要几十万。 他不喜欢说谎,可也不喜欢言无不尽,只说有保留的真话。 不过他抽中南海点八是真的。不光朴素,还爱国,身体力行支持祖国的烟草事业。 那烟圈几乎要喷在她脸上,她仰着头看他,“吸烟有害健康。” “油烟也有害健康。” “人可以不抽烟,但不可以不吃饭。” “但你可以不做饭。” 她想说我不做饭你吃什么,后又想起他可以吃食堂。 路遇的食堂是网红食堂,许多记者都去那儿打过卡。 她的刀早就磨好,她站起来能看见他头顶的脑旋。 “赶快去洗漱吧,洗完吃饭。”她突然想去摸摸他的头发,可手停留在头顶又收回去了。 他很讨厌被摸头。 很久很久以前,她从背后摸他的头,结果是她的手腕骨折了。 手腕留了疤,越来越淡,如今淡得竟然看不见了。 她同钟教授说是自己骑车摔的。 对于这房子,钟汀做的最大的改动就是把厨房和饭厅打通。 尽管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她坚信饭要挨着炉灶吃才能最大程度地保留饭香。虽然厨房加餐厅加起来将近四十平,但在钟汀不断地添锅加碗下,依然显得满满当当。为了安放那个直径六十六厘米的竹蒸笼,她买了一个只有饭店里才用的大灶。 两个人对坐着吃白水煮馄饨。 桌上摆着一只梅子青瓷胆瓶,可惜里面不仅没花,连水也没有。 馄饨汤没有任何调料。她走的时候,柴米油盐酱醋还是在的,这些过期食物应该早就被扔掉了。冰箱空无一物。 她今天应该去采办一些,否则实在不像个家。 他又戴上了那副平光镜。 这人脸窄,眉骨高,眼窝深,戴眼镜倒也十分适宜。 “我看到你的眼镜总是想到潘金莲的大红绣花鞋。以前我不知道潘金莲为什么同西门庆行房的时候还要穿着红鞋,后来在书上看了那真的三寸金莲,确实很骇人,心想还是捂着点好。可你这眼睛,这么漂亮,总是遮着也不觉得可惜么?” 他瞥了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舀了一只馄饨送到嘴里,“在饭桌上说这个,你不觉得有些恶心吗?” 等他碗里的馄饨都吃完了,他单手拿着碗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将自己碗里的馄饨汤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角,然后定定地看着她。 她被看得愣了神,下意识张开了嘴去喝那勺里的汤水。 抬头看见他冲着她笑,是那种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等她目睹他施施然把剩余的汤水都倒了,她才想起来自己这是受了骗了,他在报复她刚才的玩笑。 他一定是想到了水浒里的那句“饶你奸似鬼,喝了洗脚水。” 他虽然也是北方人,不过一贯反对原汤化原食的说法,曾有一次将饺子汤地比作洗脚水,这馄饨汤如和饺子汤如今也没甚差别。 真是笨啊。 她感觉脸上一阵发烫,“你倒是不恶心!” 三十只馄饨,他吃了二十个。 “今天去我爸妈家,下午三点我回家接你。你有事儿吗?” 她愣了一下,“没。” 路肖维在家排行老三,上面有两个姐姐。在一线城市生三个孩子的实在少见,用钟教授的话说,那是板上钉钉的重男轻女。 重男轻女有两种典型的教育模式。 第一种是强调儿子的权利,苛刻女儿,把家里的全部教育生活资源集中在儿子身上。 第二种是凸显儿子的义务,娇养女儿,而对于唯一的儿子则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以使其能承担传宗接代光宗耀祖的重任。 很不幸,路肖维属于第二种。 第4章 路肖维一走,钟汀就去了使馆附近的那家菜市场,骑车去的,共享单车。想来惭愧,她丈夫的钱财大都是靠汽车得来,她却连个代步车都没有,如果学院里的安家费到手,倒是可以考虑买一辆二手车去买菜。 相比超市,她更愿意去菜场。她在美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就是去逛派克市场,那甚至比博物馆更吸引她,也没什么目标,只是逛,有时逛了半天只买几个西红柿回家,回家路上有一种很家常的微末的喜悦。去胡佛研究所抄笔记,白天用如医嘱一般的字体记录,晚上再用电脑录入,抄了两个星期,中指甚至磨出了茧子。 回校的时间紧迫。下午两点的飞机,她在赶去机场之前还是抽空感受了下湾区的农贸市场,没想却遇到抢劫,或者是强迫式乞讨更为恰当。那个一米九高的黑人哥们,拦在她面前,先夸她“nice shirt”,然后又要“twenty dolrs”花花。她身上现金不多,想到还要打车,便谨慎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美元,想了想,又把手里牛皮袋的夹心面包送给他,那大哥竟也没推辞。 在老家当然不会遇到这种情境。她推着一个便携式手推车,边走边看两边的摊位,许多摊位上显眼的位置都放上了二维码,大抵是与两年前唯一的不同。阳光很好,她的马尾梳得很高,脖子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经太阳一照,有些亮晶晶的。 置身菜市场,竟忘记了热。米面只能买两千克一包的,多了实在拿不了。可是当她在香料摊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买了几个盆栽,百里香、鼠尾草、苏子、薄荷……这些她之前都在家里养过的,不过出国前和家花一起都送了人,路肖维自然是靠不住的,只是没想到他把唯一留下的铃兰也给送出去了。 东西太多,自然不能骑车,坐地铁也招人嫌,只好打车。只是网约车软件上一直没人接客。 就在她一手扶车,准备在闪送下单的时候,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钟汀。” 回头一看,一个头发泛白的男人戴着墨镜冲着她微笑,那人白t配黑色短裤,脚下穿着一双白底黑梆的敞口老布鞋。 如此混搭的只能是陈渔。 “回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开车来的?” 钟汀面无惭色,“骑车来的。” 他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我来买鱼,捎你一段儿吧。” 钟汀正愁没法回家,当然不会推辞。 陈渔还开那辆英菲尼迪。 这车曾闹出过不少笑话。陈渔去加油站加油,大姐问都不问,直接加92汽油,在他提出要加98的时候,大姐还劝他有这钱咱换辆好车行不行。不过即使屡遭误会,他也没想换成同价位的奥迪。 他讨厌和大多数一样,视迎合时尚为最大耻辱,可上天偏偏跟他开了个玩笑,让他长了一张时下流行的偶像明星脸,且是灵魂最为干瘪的那一种,仿佛视力表的第一行字,一望即知。 他是少白头,不过从没考虑去染黑,他认为这是自己与众不同的标志之一,孰料这两年奶奶灰发色流行,有不少学生问他,陈老师您这头发上哪染的啊,理发师染得可太好了。 至此,他才考虑去理发店染发,不过到底没成行。 “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昨儿回来的。你知道吗?我去书摊上竟然碰上了亨利米勒《北回归线》的第一版,我给你带回来了。” “难为你还想着我。” “你这话可太客气了。” 她在美国的两年,他给她用ups邮寄过两次良乡板栗,海关也没截过,都顺利地到了她那儿。新熟的毛栗子,放在阳台通风的地方挂两天,便成了著名的风栗子,贾宝玉爱吃这个。良乡栗子比美国本土的小,壳薄,好剥。在异国吃到老友寄来的家乡栗子,其心理安慰远大于味觉享受。 钟汀和陈渔是吃友,以吃会友。两人母亲是手帕交,不过友谊一开始并未延续到下一代。他俩性别有异,年龄有差,虽然都是n大史院的,但陈渔比她大两届。真正成为朋友,是她上大二的时候,他在她家吃到了糟鹅胗掌。 后来他就时常拿着食材和食谱来钟家,与钟汀进行饮食上的探讨。 陈渔现在在世界史教研室,主攻拜占庭史。 “我买鳜鱼的时候还想到了你,你不在,我两年没吃鱼鲊了。” “袁枚说,明明鲜鱼,使之不鲜,可恨已及。鱼还是最好清蒸,鲊是农耕时代的产物,不宜多吃。” “袁枚还要戒火锅,也没见你少吃。话说自从你嫁了路某人之后,我还没吃过你做的饭。现代女性,嫁人后还是应该有自己独立空间。” “你这话可昧心,我结了婚就忙答辩的事情,饶是这样,你说你要吃肉鲊,我也给你做了。我出国前还特地送了你一罐莲鲊,一大钵槽香瓜,你总不会忘了吧。” “你倒记得清楚,可我指的不是这个,咱俩住一个小区,你可一次也没请我去你家吃过饭。该不会是路肖维反对吧。” 陈渔和路肖维早有龃龉。 最开始,为了阻止路肖维同欧阳谈恋爱,钟教授还试图撮合过欧阳和陈渔。 当然两人都并没有任何意向。欧阳太出众了,光凭这一点,陈渔便不会爱上她。 以他的长相家世,自然不缺示好的漂亮姑娘,可他在谈情说爱上也独树一帜,主张劫富济贫,只愿意把爱布施给那些相貌平平不善言辞的女孩子,发现及发明她们身上不为人知的好处。爱上漂亮打眼的年轻姑娘太容易了,那是绝大多数男人轻而易举都能做到的事,他不屑为之。 而与他谈恋爱的那些姑娘,如果不是因为他,其他人根本不会注意到她们的存在。 主张劫富济贫的人,通常也胸怀天下,他能发现普天下姑娘们的好处,也从不避讳在女友面前称赞其他姑娘的好,不但不避讳,简直堪称热衷。更别说什么保持距离。 当然他也从不阻止自己的女朋友们和其他男人保持友谊。 在他恋爱期间,为了避免他的女友误会,钟汀曾试图同他保持距离,为此还遭到了他的斥责,“如果谈恋爱需要让渡交友自由,那么这恋爱是极其失败的。” 后来他屡次被分手,钟汀并不同情他,也不劝他改。他的好,也是他的坏,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路肖维她二姐是陈渔所有女朋友中最好看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主动追求他的。爱上她,虽然显得十分肤浅,但陈渔还是肤浅了一把。当然没多久,他就又回归正轨了。 为了这次脱轨行为,路肖维把他揍了一顿,钟汀陪他去的医院。她当时还想过,如果陈渔要报警,她要不要反对。 ===第4节=== “不关他的事。你要吃什么,我请你。不过今天可能来不及了,我还得去路家一趟。” 路上有花店,陈渔停下车,进了店里。 而后他捧着一大束白花出来,花用报纸包着,百合、白兰、姜花、茉莉、铃兰,最中间的是白色绣球…… 钟汀把花接过来,用手去触摸那小小的白色铃铛,她还是最喜欢铃兰,路肖维到底把她养的花送人了,其实她应该把花送到父母家的,她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还是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啊……” “不用客气,更不用感动得痛哭流涕,已婚妇女也有资格收到朋友送的花,我不会因为你结婚便歧视你。” 陈渔喜欢送人花,无论男女,若是他的朋友,生日时便可收到他送的大捧花,花里附卡片,署名是你永远的朋友。 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一个好朋友。 钟汀家在八楼,陈渔帮她提着东西送到门口,自然不能不请人家进来坐坐。 “他喜欢梵高?” 原先的电视墙上用英文写就的“我爱梵高”十分醒目,钟汀只道,那是前任房主的遗迹。 路肖维回来的时候,钟汀和陈渔正在厨房吃饭。 钟表指针指向两点。 桌上的梅子青瓷胆瓶里插着铃兰花,其他花都留在那只宽口水晶瓶里了。 也不过三个菜,一碟清蒸鳜鱼,鱼是陈渔上午买的,一碟麻婆豆腐,还有一样是油盐炒豆芽,这时节枸杞芽自然是没有的,自然也吃不到红楼里的那道名菜油盐枸杞芽儿,只能以豆芽代之。 配菜的是东坡玉糁羹,这羹有两版,《山家清供》是萝卜版的,不过钟汀经过实验还是觉得芋头版的最好喝。 她吃饭太过专心,以致路肖维站到厨房门口了她才注意到。 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吃了吗?” 第5章 他很自然地拉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了下来,然后让她添一碗粥。 她对待食物一向虔诚,递给路肖维的碗是双手捧着的,他并未直接接过,而是用掌心托住她的手背,拇指在她的虎口不住地摩挲,直到她的眼睛开始闪避他,才接过碗。 两个人的时候,他一贯是上床夫妻,下床君子;可当着外人的面,他惯爱做戏,做得多了,竟形成了一套标准程式,明明十分机械化,却带点儿漫不经心的熟稔,仿佛就应该是那样的。 他实在有做戏的天赋,不过生活里十分会演戏的人,大都不会去做演员。 钟汀习惯了他的套路,遇到他这般,已经不太脸红了。 忘了是哪个海派女作家说过,一个善于脸红的女子并不是因为正经,也许她的心里更加迫切需要。她第一次看见这句话时,仿佛被蚊子叮了一下,当时没什么感觉,过后却在心里长出一个疙瘩,处处提醒着她,也不算疼,就是十分的膈应。 “钟汀的清蒸鱼做得很不错,你尝尝。”陈渔一边说话一边专心致志地搛鱼刺,头并不抬。 他说这话实在有些喧宾夺主的味道。 这顿饭吃得十分之安静。 吃完饭,她把陈渔送到门口,他突然回过头来说,“你不是还有书要拿给我吗?” 钟汀又转过头去取来一个牛皮纸袋子给他,书就放在袋子里。 “谢了。”他十分潇洒地同她再见。 关上门,回头路肖维正盯着茶几上的水晶瓶。 她把玻璃瓶里的百合花取出来放在塑料袋里,系上死结,倒在垃圾桶里。路肖维不喜欢百合,香味实在太浓郁了。 出门之前,她坐在梳妆台前,拿着粉扑遮自己的黑眼圈。 “我以为你不化妆的。” 他把头搁在她的肩上,拿过她手里的粉扑在她的眼窝点一点。 “你这有一颗痘,也得遮一遮。”他又拿粉扑在她额头上扑。 连她眼角的痣他都要去拿粉去搽。 镜中映照出两个人的脸。 她现在的脸好似敷了一张蚕丝面膜,孔的位置还没对准。她这样一副尊容,在他旁边,愈发衬得他眉目清俊。 他很认真地看着镜中她的脸,她不好意思只好低下头尴尬地笑。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笑起来并不好看。可你好像意识不到这一点似的,时不时就要冲人笑一下。” 她的笑容僵住,底下的双手交握着,拿大拇指的指甲去刺自己的掌心,可惜她的指甲几乎与肉平齐,所以并无太大杀伤力。 她低着的头抬了起来,镜子里的他笑得可真他妈好看。 “你这有一根白头发,我给你拔下来。” 路肖维把她的发绳松了,大把头发散下来。 他的左手把她的头发往后推,许是太用力的缘故,那枚婚戒硌得她头疼,另一只手的拇指和无名指去搜寻那根白头发。 路肖维把他拔下来的头发放在她的掌心里,黑的,乌黑。 她推开他去洗手间洗脸,水龙头里的水开得很大,她把水拍在脸上,水流从指缝中渗过去,洗完脸她用毛巾将整张脸遮住,两手覆在毛巾上,很久才放下来。 然后对着墙面上的镜子笑,微笑…… 她知道,她在他眼里算不得好看。 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早就知道。她现在这样,好像一个名女支大声宣布自己的发现,“啊,拥抱竟然不会怀孕!”实在做作。 路肖维以前是胶片摄影爱好者,他那时还上高中,大部分钱都花在胶卷上。 她十七岁生日那天,他给她照了一张相,那是早就说好的。在前一天晚上,她对着家里的镜子无数次地演练自己的表情。她记得很清楚,生日那天出门的前一刻,她把藏蓝色的连帽大衣换成了深黑色的厚重羽绒服,那件大衣上的胸口处,有一只戴帽子的熊,熊很胖。 倒不是因为怕冷,虽然她确实怕冷,她只是想表现得随意一点儿。 后来他把洗好的照片送给她。照片上,她的五官团成一团,比身份证的形象还要难看几分。 他指着照片上的她说,你还挺上相。 那意思很明显,虽然照片不好看,但还是比你本人好看多了。 她不知道当初自己是什么表情,应该比照片上还要难看。那种心情她倒是记得的,整个人连同五脏六腑都像浸在沸水里,从里到外的发烫,煮她的那锅水凉了又沸,一次又一次地,那是个冬天。 不过,即使这样她从来没怀疑过他的审美。 他拍过许多照片,最著名的应该是关于欧阳的,n大的招生手册好几年都为那张照片留了位置。 照片上是黄昏,赤云丹霞都成了背景,一身素白的欧阳侧身回头,笑了。 后来欧阳作为主持人时常在电视里露面,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笑容也十分的得体,但太得体了就显得机械了,远没相片上的随意来得动人。 n大传说中有许多校花,公认的却没几个。即使是公认的那几位,鉴于拍摄者的局限性往往也都是阶段性的,原来的校花毕业了,后来的学弟学妹们根据粗制滥造画质模糊的相片便认为原先的校花名不副实,于是一任任校花便被后来者推翻。 唯有欧阳清,尽管毕业多年,校花的名头却一直传了下来,这当然与她常常电视出镜有关,但路肖维的作用也功不可没。 钟汀第一次看见那照片,是丁女士和她称赞欧阳很美,在知道那是路肖维拍的时候,她仿佛能听见烙铁落在她的心上,发出嘶嘶的声音,欧阳的笑就这样烙在她的心里。 后来每当想起那笑,那嘶嘶声也就随之来了。 她对着镜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笑起来不好看不要紧,姿态总比哭要高一点。 她从洗手间出来便看见他在窗前吸烟,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进来,他的形象在她心里复又恢复了刚才的高度。 他回过头来,冲她笑,“我刚才开玩笑的。” 她本想礼貌性地笑一下,可一想到他的评价,那笑便又缩了回去,只是低头说道,“我知道。” “可你眼睛是红的。” “刚才进了个小青虫,你知道,夏天,总是免不了有这些小东西。” 路肖维父母住在近郊的一栋四合院里,开车过去要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路上cd机又在放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一大提琴协奏曲。 自路肖维事业上有所成就后,他爸便从市区搬到了郊区,还在西山上承包了几十亩的果园,过起了钟教授理想中的田园生活。今年端午的时候,路家还给她家送去了应季的黑白桑葚、红白樱桃、荔枝杨梅、桃子李子,别人的樱桃是按斤,他家樱桃是论筐装。钟家二老吃不了,大都送给亲友学生了。 钟家和路家做过十来年的邻居。她家搬来的第三年,校产办发了大产权证和教师个人房产证。不久之后,路家就从原房主手里以市价买下了这房子。 路家刚搬来的时候,还给她家送来了四样礼,其中一个就是三白西瓜,钟汀把西瓜一称,足足有十九斤。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总是下雪,暖气却给得很足,外面千树万树梨花开,钟汀穿着t恤坐在窗前一边看雪一边吃瓜。丁女士去美国访学,家里只剩他俩。那个瓜父女俩整整吃了一个星期,钟汀不仅吃了瓜瓤,还把瓜皮给凉拌了,最后用剩下的瓜皮给她爸包了一顿鸡肉芥菜瓜皮水饺。 钟教授吃瓜吃得并不开心。他一边吃瓜,一边感叹知识分子并未得到应有尊重,他一个教授竟然和一个卖菜的商人做了邻居。 钟教授坚信士农工商这一排序,并把士的范围擅自缩小到了知识分子。 他老人家这一想法并无家族传承。 钟汀家里最称得上知识分子的便是她爷爷了,可她爷爷一辈子最高兴的,其中一件便是知识分子终于划到了工人阶级的队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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