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块插上牙签放在碟子里分给爸妈吃。 钟教授坐在沙发上,又免不了夸耀自己的女儿一番,“钟汀打小就得我父亲的喜欢,她八岁的时候背《祭十二郎文》背到‘死而有知,其几何离’时突然哭得像个泪人,你想她才八岁啊,实在是孺子可教。” 钟教授总是有意无意夸大女儿的智慧,钟汀当时只是为了讨爷爷欢心跟着录音一起背的,她不仅不懂文章的意思,就连里面的字都认不太全。 她爷爷开心,爸爸就会开心。钟教授半生都在寻求父亲的认可,却一直不得其法。 其间因为违背父命娶了她妈,更是心存愧疚。 至于她哭,完全是因为受爷爷的感染,她看着祖父伤心,自己也不免伤心。 她知道祖父又想起了已逝世的老妻。 奶奶去世之后,她爷爷便杜绝了一切物质和精神上的享受,以前共苦,现在如果不能同甘,那么宁可不甘。 钟教授又指着书架上的一个书匣子说,“这一套二十四史的百衲本是我父亲指明留给钟汀的。” 那书是她爷爷用奶奶的嫁妆买的,奶奶陪嫁了两根金条,全给丈夫买了书。 她奶奶为爷爷奉献了一辈子,到死终于迎来了认可。 放在故事里,确实十分感人。 第14章 钟家客厅三面都是书柜,她家没有专门的书房,学习工作大都在客厅里。钟教授自认是他选择了清贫,而非清贫选择了他,这两者有本质的不同。他也曾有几次发财致富的机会,前些年国学历史类节目风行,几乎排得上号的节目都来找过他。钟教授差不多都去试讲过,不过最后都闹得不欢而散。 至于不欢而散的原因,据钟教授单方面的解释,是他太有学术风骨,不肯与其同流合污。他此刻指着这满墙的书卷,开始向女婿普及起钟家的诗书传承。 丁女士怕丈夫又讲起士农工商的歪论,于是拿出钟汀小时候的相册给女婿看,在她看来,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保险了。 相册是按照时间排布的,路肖维一页页地往后翻,他发现钟汀三岁之前一直比同龄人要胖。照片背后大都附有简单的说明,拍摄日期,当时的天气,甚至还有她的体重,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 她三岁生日时依然是胖的,拍的照片也很喜庆。一个胖娃娃揣着手站在雪人旁边,雪人很胖,肚子很大,像潜在的脂肪肝患者。娃娃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眼睛,光凭那两只眼便能看出她在笑。 路肖维边翻边想,她那时候真是胖啊。 不像他,他从小就瘦。 回家的路上,他问钟汀,你怎么从一个小胖子,瘦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钟汀想都没想便回答道,“少吃就好啦。” 十分没有说服力。 路肖维还没出口驳她,又听她说道,“我还没见过你小时候的照片呢,我想你肯定从小就好看。” 好看的人很难不自知,就算不自知也有无数人用言语和行为提醒你。 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这一认知并不是从镜子里得来的,而是从他父亲嘴里发现的。老路的口头禅就是,“男孩子禁不得惯,漂亮的男孩子更禁不得惯,当心一不小心就惯出个娘炮来。”这句话往往后面还要加一句,“他要成了个娘炮,我得打死他!” 他小时候身体并不算好,为了避免他日后成为一个弱不禁风的小白脸,老路给他报了一系列提升体能的训练班,包括但不限于游泳、拳击、跆拳道,大多数他都说不上喜欢,不过为了老子的笑脸,当儿子的只能拼命练。 为了符合老路的审美,他甚至拿剪刀去剪自己的长睫毛,结果越剪越长。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也没练出他爸理想中的魁梧体格来,个子倒是长得快。 他太想塑造出一个让父亲满意的儿子了,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到底没如他愿。 他老子对两个姐姐总是和颜悦色,他得十分努力才能换来一个笑脸,而且还要提防他父亲的脸色风云突变。 取悦一个人实在太难,一旦出了点儿错误,之前的努力便一笔勾销。况且他父亲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一旦家里有点儿什么事,第一个被怀疑的永远是他,他开始时还急赤白脸地辩白,后来就懒得解释了,这次完了还有下次,永远解释不完。由于老路建立的评价机制实在太不公平,他后来索性破罐破摔了。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在他小五时,那天读初一的二姐闲来无事在家制氧,大概是高锰酸钾和双氧水配比失败,盛气体的塑料瓶迅速膨胀,那天只有他和二姐在家,他之前看了很多科教纪录片,隐约意识到这件事的后果,忙把瓶子用东西遮了扔到小区空地上,然后迅速报了警,不过他并没给父亲打电话。 当天下午消防员、派出所民警以及特警都来了,还拉了警戒线,小区里还有遛弯的大爷大妈站在警戒线外观看,议论这是谁家的熊孩子这么不让人省心。他爸是中途回来看见的,在感激地将消防员和干警送走之后,不由分说地将他带回家,狠狠地用藤条将他全身上下问候了一遍。如果不是二姐抱住老路大腿哭着说是她干的,恐怕他老子会一直以为是他的手笔。 老路放下了藤条依然很生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边气边骂,你又不是哑巴,怎么刚才不说,我就不喜欢男孩子吞吞吐吐的,你看你这个扭捏劲儿,怎么跟一大姑娘似的,你姐姐都不这样儿,以后可得改改。他脑袋嗡嗡作响,又听见他爸对着二姐说,下次小心,可别出事儿了。他懒得再说点儿什么,只是走回了自己的卧室蒙头睡觉,吃晚饭的时候二姐来叫他,他说不饿,又听见老子在客厅说,爱吃不吃,不惯他那臭毛病,声音一如既往地豪壮,跟装了扩音喇叭一样。他是大家吃完饭的时候进饭厅的,在家人的注视下,他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饭,盛完又用木铲狠狠地盖了盖饭尖儿,他吃得很撑,所有的剩菜碟子都被他光了盘。 那天之后,他爸的藤条对他的压制只局限于肉体,精神上他一点儿也不在乎了。不过他爸打他,他倒从没还过手,骨子里其实他还是一个传统的人,认为无论如何,一个儿子都不能打他的父亲。 每次挨打的时候,姐姐母亲都劝他向老路服软,他知道只要他说“我错了”这打就结束了,可他说不出口,他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三个字。 第15章 采访定在九月三十日,那天是周六,国庆假期的前一天例行要补班。路遇的上班时间是上午十点,不过欧阳九点到采访地点的时候公司员工已经来了不少。 欧阳清结婚后很少见到路肖维,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关系网可以把他俩联系到一起,但奇怪的是,碰面的次数却屈指可数。欧阳有时甚至觉得路肖维是在故意躲她。 路遇刚完成b轮融资的时候,正赶上《清谈》做青年企业家的专题,那时真人秀节目还仅仅停留在概念上,《清谈》比现在要火得多,欧阳想帮他一把,让编导联系路肖维,没想到被很干脆地拒绝了,他那时候上节目,是节目抬他,而不是他抬节目,负责联系的编导还吐槽他不识抬举。 风水轮流转。 如今《清谈》的江湖地位还在,那些腕儿们冲着节目品牌和她的面子也还愿意来。坊间评判一个明星火不火,标准之一就是这人上不上她的节目。 但不得不承认,节目确实有点儿江河日下的意思了,之前合作五年的电视台不再续约,只能在到期后改嫁一个二线电视台,播出时间也从黄金档变成了十点档,至于网络独播权是谁的,并没有任何一家视频网站关心。原先的赞助商是汽车和化妆品公司,现在变成了手撕面包的厂家。 当然这对她的经济并没有太大影响,她很早就从电视□□立出来和朋友开了节目制作公司,《清谈》只不过是众多项目里的一个,而且她离婚后很是分了一笔财产。但节目是她打造个人品牌的重头戏,她不能看着它一点点的败落乃至消失,她最终决定改版,周播改季播,力求少而精。不过直播是后来定的,风城直播的老总是她的朋友,两人在饭桌上敲定了合作意向。 直播仅仅作为一种尝试,内容基本不会出现在正式节目里。 不过当她见到路肖维的时候,她有点儿后悔直播了,直播和录播不一样,她所有的情绪都会直接展现给观众,在路肖维面前始终保持冷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 她以为他会同她一样。 可她之前预想的一切都没发生,他对她很客气,非常的客气,客气得好像他俩之间从没发生过任何故事。她宁可他纠结一点,冷淡一点,就连刻薄她也可以一并笑纳。她从未想过要和路肖维破镜重圆,可当他对待她像一个老友时,她的心还是被刺痛了。她宁愿他恨她,那证明他还记着她,像她一直记着他一样。因爱生恨也是爱的一部分。 欧阳一直以为她对路肖维是很有些影响力的。 她知道,他是一个念旧的人。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他还在迷恋摄影,他在租来的房子里专门布置了一间暗房,时不时就从外面淘来一台老旧相机,那些相机加起来得有一千岁。他也有偿给人拍照,即使价格不算便宜,找他来的人也络绎不绝,大都是姑娘。后来她委婉地表达了不满,他就放弃了这一块的赚钱路径。 再之后路肖维喜欢上了攒车,在郊区租了一个院儿,按两百块一吨的价格从汽车坟场弄了一堆几十年前的老车开始捣鼓,他想方设法淘来了对应型号的汽车手册,拆拆卸卸,欧阳眼睁睁地看着路肖维把气缸从车里分离了出来,拆下来的气缸有能修的,也有不能修的,能修的被他拉到修理厂里,修好了再拉回来,拆完之后,他又从网上买来了一堆配件开始一点点儿地攒。他最喜欢的一道工序是喷漆,新漆配旧车,有一种奇异的矛盾感。不过毕竟是在国内,那些改装车只能在无人的小路开开,进不得城的。他往往开几次之后,就把车出手了。 欧阳印象最深刻的是一辆林肯老爷车,他花三个月改装的,整个车身被喷成了朱红色,十分漂亮,那辆车最终卖了四十万,路肖维用卖车的钱给她换了一把大提琴。 路肖维最常开的是一辆国产吉普,烧柴油的手动挡,车一经他的手,氙气大灯和车的内饰便换成了德国版。 他把她拉琴的声音灌成cd,在车上放。 路肖维的兴趣太广泛了,但凡他深植一个领域,很难不取得成功,可他偏偏不如此。 他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也想着赚钱并付诸行动,不过一旦觉得够花了就停止了。而且他赚的大部分钱并不是自己花,而是给她。年轻女孩在爱的人面前往往自尊心强得出奇,他为了顾及她的自尊,送她礼物还要找各种各样的名目。 欧阳回望过去,那段时间大概是她前半生最快乐的日子。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没想过要和他长远地发展下去。路肖维符合她对初恋的一切想象,并且超乎了她的想象,但他并不符合她对丈夫的构想。 她以为自己不会后悔,在她的人生规划里,路肖维注定只能出现一段时间,之后便留在她的记忆里。 她嫁给丁黎,当然是为了钱,她固然欣赏他的风度、他的从容、他的举重若轻,可她知道,中年男人的风度、从容、举重若轻都是要有成功做基底的,没了钱,那些美好品质赖以生存的土壤便会瓦解。她其实一开始是想和丁黎过一辈子的,他足够爱她,足够成功,也足够……老,老到不会发展新的恋情去背叛她。 不过得知丁黎背叛了她时,她没有丝毫的后悔,甚至也不怎么伤心,如释重负的感觉压倒了一切,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提离婚,这个理由比真正的理由要体面不少。 可当欧阳清看着路肖维对自己笑时,那种悔意不知怎的就侵袭了她。 钟汀坐在历史学院的资料馆里,她这个位置正靠窗户,阳光照进来,她的手机屏幕显得不甚清晰。 屏幕上的路肖维还是早上从家里离开时的装束,浅灰色圆领衬衫外罩了件同色系的亚麻西装,衬衫最上面的两粒扣子随意松着,唯一不同的是此时的他脖子上挂着公司工牌,工牌的吊绳是马卡龙蓝。这并不是一个讲究着装的地方,镜头里一个穿紫色冲锋衣的男人从他后面走了过去。 接着整个屏幕里只剩下欧阳和路肖维。 舒苑十点就把直播链接发给了钟汀,她忍着在十一点才打开。虽然眼下的资料室里没什么人,但她产生了一种她也被直播的错觉。其实应该换个地方看,但来不及了。 钟汀一面用铅笔戳太阳穴,一面直勾勾地盯着屏幕,欧阳看起来并没被离婚所影响,气色比几个月前在飞机上遇到的那次还要好些。她今天力求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穿着十分简单,白衬衫配细条纹烟管裤,脚上一双芭蕾平底鞋,全身唯一的亮色是耳朵上的红玛瑙耳钉。 弹幕里有眼尖的观众一眼就认出了那耳钉的品牌是梵克雅宝。 她听见路肖维问欧阳,“你要喝点儿什么?” 两人正在路遇的茶水间。 没等回答,路肖维就走到全自动咖啡机前 ,他把咖啡豆倒在储存舱里,没问她的口味,直接按了键。因为他习惯喝咖啡,茶水间永远有充足的巴西咖啡豆供应。 路肖维双手插兜,看着咖啡机。他本来就高,镜头仰拍更衬得他的腿长惊人。 钟汀想,他这时候一定想来根烟,可现在在直播。 不一会儿咖啡就制好,装在雪白的骨瓷杯里,杯子中间印着公司logo。 镜头还给了logo一个特写。 两人坐在高脚凳上默默地喝咖啡,欧阳低头用汤匙不停地搅拌里面的液体,露出一个细长白皙的脖子。 欧阳打破了寂静,开始问他一些弹幕上的问题,都是调剂气氛的边角料,基本都不会剪到正式节目里。 “大家想让我问你,你手上的表多少钱?” 弹幕里一个劲儿地在刷他的同款表,两百块get路总同款,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我也不知道,我太太买给我的。” 那是一块天美时基本款男表,大减价时价格不到二十美刀,她买了两块。 钟汀捕捉到欧阳的脸色稍微凝固了一秒,但仅仅一秒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钟汀的手机响了,她的耳机插在手机孔里,来电的声音格外的耸动,是陈渔打来的,等她疾走到楼道的时候,铃声已经断了,她又打过去。 ===第11节=== “钟汀,我刚给你发微信你看到了吗?东边开了一个滇菜馆子,那里的武定母鸡是骟过的,味道极鲜,我以前只见过骟了的公鸡,你知道这母鸡怎么骟吗?” “不知道。” “书上说要把母鸡的两肋切开,把公鸡的腰子放到母鸡肚子里。不过我觉得操作起来并没这样繁杂。” “师哥,你不觉得这样太残忍了吗?我还有事儿,一会儿打给你啊。” 钟汀说完再见急忙摁了挂机键。 再打开直播链接的时候,他俩已经到了桌球室,钟汀先把弹幕关了,在手机黑屏两分钟后,她听路肖维说道,“要来一局吗?” 他把外套脱了,挽起袖子,拿起球杆用手指架好,一杆球击出去,白球撞中黑球,被击中的黑球连续撞击红球和黄球,红黄两球分别落到了不同的袋子里。 钟汀注意到欧阳正在抱肩看着,她的眼紧紧盯着桌上的球。 接着一只蓝球又被击进了袋里,然后是绿球。 他并没玩完一局,欧阳没有和他对局的意思。 钟汀看直播的时候,恍然产生一种感觉,人家是故事里的人,她不过是一个旁观者。 第16章 钟汀跟着直播把路遇参观了一遍,相比她之前在网上看的零零碎碎的图片,这次要全面直观不少。公司并不大,加地下餐厅一共四层。路遇所在的产业园是航科的产业,办公楼是以前的航空仓库改的,她最喜欢的是白色穹顶,上面可以停放直升机。 公司装修充斥着路肖维的个人色彩,所有的公用茶具都是白色骨瓷,尽管陶瓷更耐用;负一层餐厅的餐桌,无论是长桌、圆桌还是吧台桌都是胡桃木质地,那种材质十分不禁用,一个杯子放在上面都会留下印迹。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并不是实用主义者。 钟汀一边啃面包一边看他俩在屏幕里吃面。餐厅的电子屏上显示着今天中午的菜单,六荤六素,汤是青菜豆腐汤。 青菜豆腐汤还有一个十分雅致的称呼——珍珠翡翠白玉汤。传说朱元璋落魄时曾受人施舍过一碗,后来做了皇帝仍念念不忘,所有的珍馐美馔都敌不过记忆里的一碗汤,不过真喝了也不过如此。历史上并无这桩故事,不过流传久远也说明这心理有广泛的群众基础。 大抵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一道珍珠翡翠白玉汤,因为记忆太久远,又最终没得到,这汤在回忆里不断升华,桌上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家常便饭都被这道想象中的菜衬得食之无味,实际上真再尝到了,也不过是普通的青菜豆腐汤,味道不过尔尔。尝到了或许能死心,但尝不到,那滋味只能无止境地拔高和升华……寻常的青菜豆腐尚且能引发如此暴烈的热情,如果真是稀世奇珍,那能量实在难以估计。 钟汀在评价同性时也是十分客观的,她并不认为欧阳是道普通的青菜豆腐。 电子屏上最醒目的是香辣蟹,这时节螃蟹刚上市。 不过路肖维只要了一碗面,今天是他生日。 钟汀仔细盯着那碗面看,上面的酱牛肉都要把面给盖住了,大概是大厨特意给老板的加餐,以表忠心。不过这忠心表得并不到位,她看到路肖维拿筷子轻轻把牛肉拨到一边,他不怎么爱吃牛肉。他手指很长,偏偏拿筷子又拿得远,吃起东西来显得十分漫不经心。 心有灵犀一点通,钟汀看着欧阳碗里的面,也不得不苦笑了一下。 为什么采访一定挑这一天呢?大概也许可能是凑巧吧。 她十分感谢直播里没有出现给路肖维过生日的戏码,她看过几期《清谈》,有一次正好碰到了采访嘉宾生日,访谈接近尾声的时候,工作人员推来了一个双层蛋糕,欧阳帮忙给切了,主持人和嘉宾一起把蛋糕分给台下的前排观众,那时还是棚录,节目比现在要火不少。 直播一点结束。下午四点钟,舒苑打来电话给钟汀报喜,路肖维在访谈里有十四次提到她,办公室里还摆了他俩的合影。作为旁观者,舒苑和当期的小编导亲眼看着欧阳的笑容越来越僵硬。 钟汀不得不叹服路总的行动力。 马上要过节,院里给教工每人发了份节礼,这礼物保持了史院一直以来的清贫作风,一盒四块月饼,还有一厢国光苹果。 钟汀去院团委领东西的时候正巧碰上陈渔,两人一块感慨了下史院艰苦朴素的传统。 因为俩人住同一个小区,钟汀蹭了个顺风车。 “你这些天是不是一直骑共享单车啊?” “哦。”钟汀说完又补充了句,“骑车挺锻炼身体的。” 这是事实,她并没说谎。 “那家滇菜馆开业打折,今天要不要去?” “改天我请你啊,今儿路肖维生日,我得回去给他做饭。” 钟汀和路肖维从认识到现在,一直连名带姓地称呼彼此,有一种同班同学的亲切感。 “叫上他一起去呗。” “我觉得他应该可能也许不太乐意。” “我有时候觉得你太惯着他了。你不知道,有些男人就是贱,你越惯着他吧,他越不拿你当回事儿……” “有些男人里真不包括他。” “你赶快忘记这话,全当我没说。” “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钟汀估摸着路肖维今天会早回家,她一进门便围上围裙着急忙慌地做起饭来。早上她买了十个橙子,个儿大,熟透了,也不酸,她把橙子用三角刀一个个地截顶,把果肉剜出来,放在白瓷盘里,接着又把收拾好的蟹肉装在橙子瓮中,拿盖儿盖上。讲究的大厨只吃蟹鳌,她没这么奢侈,把蟹脚蟹黄都弄了出来。蒸锅里的水是用黄酒和米醋调好的,那比例她试了几次才掌握好。 剜出的果肉她也没浪费,全都榨了汁,她喝了一口,确实不酸。 她家客厅里的钟是从地摊上淘来的自鸣钟,用玻璃罩子罩着。自鸣钟敲到九点的时候,路肖维还没回来。面条已经擀好了擎等着下锅了,蛋糕正放在烤箱里烤。 钟汀怕他有事儿,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他几点回家吃饭。 不一会儿他打来了电话,“我吃了,你不用等我了,早点儿休息。” “你十二点之前能回来吗?” “应该回不来了。” 钟汀本想问他吃面条了没,可马上又想到他在中午同欧阳一起吃了。 自鸣钟敲到十二点的时候,钟汀正坐在桌前吃面,面条是一根的长寿面,第三声钟响时,她突然愣了神,那根面被她给咬断了。长寿面是不能咬断的。不过她不是寿星,倒也无所谓。 她取出了一根长柄火柴,火柴与盒子发生碰触,哗地响了一声,冒出蓝色的光,接着那火光便点燃了蛋糕上的蜡烛。 也好,他不吃也好,蛋糕上的喷花没喷好,她还怕他回来笑话他呢。 唯一可惜的是今早没把生日礼物送给他,过了那天好像就不可以说是生日礼物了。 那张画她几年前就开始画,一直没画好,前几天好不容易才画出了个样子。 她照着《the kid》的海报画的,画上卓别林和他影片中的儿子坐在门槛上,那个小孩子穿灯芯绒的破烂吊带裤,毛衣和帽子大抵也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不过因为是两个人,所以也并不显得怎么可怜。 她拼命吞咽蛋糕的时候,又想到了十二年前,为了给他准备礼物,她忙了一个星期。 路肖维十七岁生日那天,她送给了他一个手工钱包,自己买皮子钉得,她还把他名字的首字母缝了上去,没多久,他的钱包就丢了,里面还有不少钱。 在此之前他总是把钞票随意地塞在裤子口袋里。钟汀说你这样把钱丢了怎么办。他倒不以为然,丢了就会有人捡到,依然会在市场上流通啊,由于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应当,她险些被他说服了。 如果她不送他钱包,他未必会把钱丢得这么彻底。 鸡蛋不应该放在一个篮子里,钱也未必要全都放到钱包里。 她自以为对他好,也未必是好。 第17章 钟汀觉得闷得慌,打开窗户去换气,一抬头就看见了月亮,月亮隐在云里,看得并不算真切,还有几天就中秋了,她想中秋节那天是中午去爸妈家还是晚上去呢,结婚就这点麻烦。许是她想得太认真,连蚊子落在她手上都没注意。 秋天的蚊子一个顶仨,因为如今生活不比夏天安逸,故格外的狠辣,她胳膊被叮了,上面马上起了个包,红且大,格外的醒目。为了防止蚊子再进来,她把窗户又放下了。 这蚊子是在垂死挣扎呢,天逐渐冷起来,北方已经不适合它们生活了,南迁或许会过得更好点儿。 不过故土难离,垂死挣扎是人生轨迹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她的联想力实在太过丰富,看见点儿什么最终都不免落到她和他上面,大概是太以自己为中心的缘故。有时候过马路都能想起路肖维来,因为他姓路。 钟汀从橱柜里翻出一瓶酒,她结婚时老林送了她一瓶百龄坛,一直留着没喝。老林是她读博时的导师,普拉达杀手包里常年放着小瓶分装的威士忌,讲到兴处,就拿出来喝一口,不加冰也不加苏打水,十分豪爽。她作为老林的学生,却没学到她老人家的酒量,实在愧对师长对她的栽培。 钟汀不大喝酒,她觉得喝酒喝多了会破坏味觉。 不过喝一杯也没什么,又不是鸦片,总不会上瘾,她窝在沙发上,一口气喝了小半杯,拿出手机打开pychess同人下棋,因为此时的欧洲正是下午,这个点儿在线人数达到了一天的峰值。她以前同路肖维下棋,总是输,越输就越怕输,他棋艺并不比她好多少,但心理素质却比她强得多,于是每一次都赢她。 她首先在心理上就败给了他,第一局溃败后再也不能翻身,看多少棋谱也无用。不过她那时候还年轻,总以为是技巧的问题,和他下完棋后又自己复盘,拿着棋谱找他的破绽,打算励精图治勤学苦练扳回一局,可没等到扬眉吐气的那一天,就同他分手了。 她后来回顾自己当时的心理,大概是自尊心作祟,当年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怀疑他下一句要说,“我和你在一起是闹着玩的,咱们分开吧”,为了避免自己沦入此种悲惨境地,她决定先下手为强,先同他说分手。 这种手段搁下棋就算投子认输,可她天真地认为是自己赢了。 和路肖维分手后,她很长时间都没下过棋,这爱好还是在美国时捡起来的。虽然有一堆事儿等着她,但那些有的没的总是有空子钻进她的脑子里。她不得已在pychess上花四百块买了个年费会员,勤俭持家如她,自然要物尽其用,一有空便要同人杀一盘,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就这样硬生生地被挤了出去。 孰奈天资有限,上限不高,她挣扎到现在也就1600分。在下了几盘三分钟的快棋后,有一个1200分的新手在寻找对手下慢棋,这种菜鸟普遍没人理。这样的夜晚,钟汀的同情心格外的旺盛,决定同他来一局。 本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的施舍,结果被人反杀,她竟然输了。这人出棋的思路倒很像一个人,她翻了翻那人的资料,国籍标着德国。 对不起,给祖国丢人了。 她一头眩晕地把厨房收拾好,因为身上油烟味太重,又顶着困意去冲澡。钟教授的电话是这时候来的,她从浴室出来看见手机里有几个未接,急忙打过去。电话里说丁女士得了急性阑尾炎,现在正在医院里,马上要手术,声音竟带着一丝哭腔。 钟汀第一反应是钱带够没,她爸说家里的卡现在都在他身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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