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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子上坐下:“世子既然把人都送到村口了,为何不进去看看?” 伯鲁苦笑一声,吐出口中止吐的杜若根,又新换了一片:“我怕见到尸首。身为赵氏世子却见不得杀戮,卿父常以为耻。” 伯鲁性善,原是件好事,只可惜他生在赵氏,又偏偏是赵鞅的嫡长子。赵鞅其人,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他主政的这十几年里,晋侯在他面前形同虚设。攻楚,伐卫,剿杀晋国二卿范氏、中行氏。士兵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他就在箭雨乱石之中击鼓以振士气。这样的盖世豪杰肯定不会喜欢伯鲁这样羸弱的继承人。身为赵家的嫡长子,旁人以为是天大的幸运,于伯鲁而言,却未必是好事。 “世子仁厚,必能使手下能士对世子忠心耿耿。况且,像你卿父这样的人,世间又能有几人?若是人人都像他这样东征西讨,这天下不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小儿,若让卿父听到你这句话,要不就许你个女谋士做做,要不就直接拖出去砍了。”伯鲁一边说一边用手在我脖子上轻轻砍了一记。 我自嘲笑道:“刚才这话加上我这双古怪的眼睛,赵卿相无须细想,定会治我个妖言惑众的罪名拖出去砍掉。” “你因为这双眼睛吃了不少苦头?”伯鲁见我这样说,便收了笑意,柔了神情。 “还好吧,只是世子当日在泾阳馆驿说的可是真的?晋文公的生母狐姬也是月下碧眸之人?” “我自然不会骗你。即便是现在,戎人之中也偶有碧眸者。狐姬之母原就是外族人,眸色与常人不同倒也不足为奇。况且,你的眸色白日里看着也比旁人淡一些。日光太盛、烛火晕黄,许是只有月光的清冷才能显出它真正的颜色。天生万物自有其道理,这不是你我能想明白的。你若真想寻个究竟,不妨跟我回新绛去问问太史墨。他通达天地,兴许能为你解答一二。” 今日继续双更。 ------------ 第八十七章 赵子无恤(二) ?太史墨,那个无所不知,无所无能的晋国太史? 我心念一动,连忙跪地谢过。既然我已经决定要去晋国,自然要借赵氏之名见一见这位被世人称作晋国第一智者的人。 “起来吧!你愿意去,我才要谢你呢!一路上,还要麻烦你照料我这破烂身子。”伯鲁笑着将我扶了起来。 “世子,晋国有很多异族人吗?我看谋士孟谈也不像中原人,高鼻深目的倒像是北方来的人。” “他母亲确是北方翟族之人,他面容肖母,所以旁人一望便知。” “那他眉上的红印子,也是天生的吗?”我在路边的沟渠里拔了几株大叶草放在怀里,又挑了几根长茎坚韧的野草坐在伯鲁身边编起草袋来。 “嗯,母胎里带出来的,刚出生时也就粟粒大小,后来长大了才看着显眼。怎么?小儿觉得他丑?” “这倒不觉得,只怕他这长相也不讨他父亲喜欢。” “卿父倒不是因为长相……小儿,你,你诓我的话!”伯鲁突然反应过来,羞恼不已,“明夷一直说你狡诈,我果然还是大意了。” “世子就算不说,等我到了晋国自然也会知道,原来他‘张孟谈’才是真正的赵无恤。” “这事红云儿自会找机会跟你讲明,如今被我说破,他定要恼了。” “世子装作不知就好。到晋国前,他若告诉了我,我便视他为知己。若依旧隐瞒,那就只能做个泛泛之交了。” “你是何时起的疑心?”伯鲁疑惑道。 “只要有心,马车、服饰、佩剑都可以隐瞒,但手下人的敬意和服从是瞒不住的。秦太子府遇见他时,他虽坐在末席,但那‘赵无恤’与太子鞝交谈之时,眼神总会时不时地飘向他,不似询问,倒像是寻求肯定。后来,雍城外我为他饯行,整支车队都停在那里等他一人,兵卒脸上却毫无责难之色。这几天更是明显,我都要怀疑,世子这帮侍卫是不是他给你训练出来的。” “对,正是红云儿训练的。”伯鲁见我猜中了,忍不住拍手笑道。 “世子,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近身之人全是庶弟之兵,如果不是你太信任他,就是他赵无恤的身份过于低贱,威胁不到你的世子之位。” “这世子之位他若想要,我即刻双手奉出。可惜他不要,非要扶着我这个废人。” 伯鲁无奈之中还透着几分惋惜。在秦国,太子鞝和公子利为了权力你争我夺,暗地里不知用了多少心计,死了多少人。眼前这对兄弟却不为权力所惑,推心置腹,着实让人感叹。 过了一会儿,赵无恤和明夷从村子里走了出来。我见伯鲁一脸不自然,急忙咳嗽了一声。 “禀世子,此村原有四十三户人家,九十六口人,现在余下二十一人,其中,壮劳力十五人。重建这个村子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时间。我方才已经留了几个善于搭屋的兵士在这里,尽量赶在雨季来临之前帮村人把烧毁的房子搭起来。”赵无恤有条不紊地回道。 “大善!”伯鲁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阿羊,又问,“其他几个孩子都找到家人了?” “嗯,两个找到了,四个被村民分开收留。阿羊不愿留在村里,就让巫士带走吧!” “甚善,那我们就赶紧上路吧!”伯鲁拍了拍身上的杂草站了起来,“明夷,走,坐我的车子去!” 明夷看了我一眼,领着阿羊跟着伯鲁走了。 赵无恤找了车夫驾车,自己钻进车里和我坐在一起,问:“刚才你和世子说了什么?” “世子邀我去新绛,我答应了。”我笑了笑,依旧编我的草袋。 “你之前不是说……” “我改主意了,我想去见见晋太史墨。听说他精通巫卜之术,又有惊世绝伦的才学。” “那你要住在哪里?世子的院子你恐怕待不了,一大堆的鸟兽住不得人。”他嘴角一弯,凑到我面前道,“不如,与我同住?” “怎么,你在赵府也有自己的屋子?”我看着他的眼睛,揶揄道。 “你何苦非要揭穿我,我隐瞒身份也是情非得已。”他嘴角笑意不变,坐着给我赔了一礼。 “你说什么?我可听不懂。” “你自然是懂的。我少年时曾被卿父派到秦国为官,说是为官,其实也没有什么正事可做。再加上我出身寒微,秦人也不会重视我,所以就干脆和孟谈对换了身份,他替我做官,我替他周游列国。” “你倒是做的好买卖。你怎么知道我已经猜到你的身份了?你身上可毫无破绽。” “兄长的脸永远说不了谎,瞒不住秘密。他刚才急急地把明夷拉走,不就是想给我留个说话的地方嘛!阿拾,我是张孟谈还是赵无恤,对你而言有差别吗?” 我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之前拔的大叶草,撕了两片叶子放入草袋之中挂在他腰间:“待会儿进了林子,草蚊子多的很,你带着这个就不会被咬这么多包了。” “你不生气了?”赵无恤低头看着我。 “兴许,我这几片叶子不是驱蚊而是引蚊的。等到了晚上,你自然就会知道我的答复了。” “什么!”他一脸惊愕,我心情大好。 暮春时节,山里的野蚊子开始猖獗起来。只一夜,赵无恤露在外面的脖颈就会被咬得满是红疙瘩。可他这人却极能忍,白日里,我从未见他用手去挠,或是面露心烦之色。但他能忍,我却看不下去了。自那日后,一路上只要看到有驱蚊的药草,我都会拔下来替他留着,等入夜时捣碎了抹在他脖颈上。起初,只要有赵无恤在的地方,其他人都是安全的。这几天,他解脱了,倒是累得别人遭了殃。 “这几天山蚊子咬人咬得厉害多了啊!”黑子在手背上来回抓挠,样子像极了雪猴。 “你皮糙肉厚的,多被咬几口也是应该的,蚊子都还没嫌弃你硌牙呢!”我笑着打趣。 “哼,就你细皮嫩肉。”黑子把屁股挪了挪,挨着我坐下,“明天我们就要分开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你都没什么话要和哥哥说吗?” “有,自然是有的。”我看着黑子期待的眼神,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只愿哥哥的功夫能再长进些,以后不要叫妹子丢人就好。” “你这丫头,也不说点好听的。”黑子没有像往常一样发火,闷闷地嘟囔了一声就低头不说话了。 我见他样子沮丧,忙笑着安慰:“怎么会见不着呢?你以后得了空,就到晋国来找我。明年岁末之前,我都会在那里。” “你又哄骗我,晋国这么大,我怎么知道你在哪?” “你只管到赵府来找我,我会知道她在哪儿。”赵无恤接过话茬,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说的,可对?”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几日过后,我们在风陵渡惜别。明夷、黑子带着阿羊回了天枢,我则跟着赵氏兄弟渡过大河,一路往东。 不远的前方,古老的中原大国——晋国正默默地等待着我们的到来。 ------------ 第八十八章 晋都新绛(一) ?晋国是中原大国,新绛是它的都城。 对我而言,晋,却并非只是晋。四岁之前,它活在阿娘神志不清的呓语里;四岁之后,它活在将军府一封封的密报里。也许,我的阿娘是晋人;也许,我未曾蒙面的父亲也是晋人;也许,新绛城是一座我该来,却又不该来的城池。 这么多年来,对这座陌生而又特殊的城池,我有过许多漫无边际的想象。这一次,当我们的马车缓缓驶入新绛城的大门时,我即刻被城内的景象惊呆了。 在那十里长街的尽头,伫立在我眼前的是一座云上的宫殿。巍峨堂皇的宫室建在千尺高台之上,青瓦朱栏,飞檐绣角。云雾环绕之中,偶有群鸟从它身边掠过,落入眼中也不过一点渺不可见的黑色。此情此景,若有人登台凭栏远眺,必有腾云驾雾,飘飘如仙之感,俯瞰城内众生皆是蝼蚁一般。 “怎么,看呆了?”赵无恤凑过头朝车外望了一眼,“前面就要到集市了,那里更热闹。” 我点了点头,用袖子遮了半边脸往外看去。 不远处,是新绛城热闹的西市。市集上车马熙攘,人山人海,我们的马车很快就走不动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穿着各色衣裳,抱着布匹,顶着陶罐,背着粮袋,你挤我,我挤你,拥来拥去,身子瘦小的还能钻上一钻,个头大点的,挪都挪不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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