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在哪里? 这一夜,我睡得极不踏实,依稀做了几个和宓曹有关的梦,醒来却已不记得梦中的场景。身上覆了一层密密的细汗,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风,我披着外袍站在屋外的台阶上,远处的天际时不时落下两道明亮的闪电,照得天幕忽明忽暗。风吹起我的长发,扬起我的长袍,我闭上眼睛,任狂风卷着雨点重重地打在身上。 这样的风,这样的雨,何时才能停息? 这样的乱世,这样的纷争,何时才到尽头…… 今早,明夷派人送来了一封帛书,一筒苇杆。伯鲁要到南方的安邑养病,明夷决定同行。帛书上说,竹筒里的是刻了字的密函,天枢坎卦的主事因为它送了命。 坎卦里的人,是负责搜罗天下各国信息的商人。坎卦的主事明里是齐国富甲一方的商人,暗中却负责收集、买卖各国讯息。明夷没说他是如何得了这份密函,只说这苇杆上似乎刻了好些赵家采邑的名字。他将密函赠给我,是想让我解密之后带到齐国交给无恤。若此事真与赵家有关,就当送无恤一个立功的机会,若与赵家无关便随我出售,一切所得,只当是这些日子我为伯鲁看病的诊资。 天枢的坎主为了这筒苇杆送了性命,不难想象这上面记的会是怎样惊人的秘密。 如果我在几天前得到它,我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想要解开其中的秘密。可从烛府回来之后,我忽然觉得累了,倦了。今天是一筒苇杆,明日也许是一封血书,我解开了这一个,还会有下一个。只要纷争不停,就永远都会有新的阴谋,新的牺牲。 我不想再在洪流里挣扎,我想寻一处避风的湾口,避开这漫天的风雨,无尽的争斗…… 两日的狂风骤雨之后,新绛城终于迎来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知道,在既定的命运前,我避无可避。 浅蓝明亮的天空上,鱼鳞般细小的云片被风吹拂着连绵到了远方苍茫的山巅。 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们把新绛城的大街小巷堵得水泄不通。 食时,祭祀的队伍从公宫出发。黑甲武士队首开道,身穿五彩羽裙的百巫紧随其后,击皮鼓,且歌且舞。晋侯头带冕冠,身着饰有日月山川纹样的礼服坐在四骥马车之上。在他身后,是晋国四卿和上百名身穿礼服的各阶大夫。 街道上围观的人们先是避让,车队通过后,便又自觉地跟在祭祀的牲品之后,浩浩荡荡地朝新绛城外的祭坛走去。 此番为祭礼而建的祭坛是一个高十丈,径宽三丈的五层圆坛。在圆坛的顶层早已陈列好了祭祀所需的鼎、簋、卣、觥等一应青铜礼器。由于这次祭礼的目的与以往不同,因此从九原等地闻讯赶来的国民、庶民都被破例允许在离祭坛十丈之外的地方全程观礼。 吉时一到,鼓乐齐鸣。 晋侯在史墨的指引下,手持玉圭缓步走上祭坛。杀牲,点火,半个时辰之后,晋侯以青烟为讯,请求天神接受晋人的奉献。 在祭祀中,天神无法直接享受牲品,因此需要为祭礼找一名通神之人,由他来代替天神受礼、赐福。这个人便是祭天仪式中的——“尸”。 而今日,我便是那个代替天神接受祭享的凡人。 为了这一刻,史墨拿出了他当年为周王祭天时所穿的巫袍——乌金袍。这是一件藏满玄机的巫袍,它曾让史墨成为世人口中的一个神话,也奠定了他在晋国多年来不可动摇的地位。这一次,史墨是想借由乌金袍的“神力”把他昔日的荣耀传给我。夫子过世时,放心不下他年幼的女徒。这个与夫子有着相同面貌的老人也希望在他百年之后,让这份接近神的荣耀,保护我不受他人的欺辱。 那一日,当史墨把沉甸甸的乌金袍交到我手上时,他说,如果我穿上这件乌金袍当着百官黎庶的面接受了晋侯的献礼,那么我将和他一样再也走不出世人的视线,走不出无尽的纷争。这,便是荣耀的代价,保我平安的代价。 sanjiangge ------------ 第一百六十二章 代天受礼(二) ? 十一年的时间,三千多个日夜,从秦国到晋国,从一个绝望弃生的孤女到今日代天受礼的神巫,旁人看来也许风光无限,可只有我自己明白,这一路走得有多艰难,有多身不由己。丑陋的铜石终于变成了锋利的宝剑,可没有人会去想,它经历了多少锤打,将来又会洒上多少鲜血。 我仰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祭坛,每往上走一步,脚步就愈加沉重。 “献——”鼓乐之后,礼官高亢嘹亮的声音直入云霄。 面朝太阳升起的方向,我展衣落座,蔚蓝色的天空中有彩尾飞鸟展翅掠过。 须臾,高台之下的人群爆出阵阵惊呼。 阳光直射下,乌金袍闪出了点点耀眼的金光。从衣领到下摆,整件巫袍如同被骄阳点燃,迸发出夺目耀眼的金光。 乌金袍,看似用最普通的丝绢缝制而成,但内里却藏有一层黄金制成的金衣。外层的丝绢采用了变换经纬线的特殊织法,让乌金袍只有在太阳直射的情况下,才会熠熠生辉。 站在我面前的晋侯惊呆了,他身旁白须飘飘的史墨垂目而笑。 献酒、献牲、献食,一套复杂的礼仪之后,便轮到我代替天神向晋侯赠饮答谢。 晋侯俯身在我身前跪下。顷刻间,高坛之下的所有人,包括赵鞅、智瑶在内,全都俯下了身子。 触目所及之处是大片大片黑压压的人头,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朝我扑面而来。鼓乐在这一刻停息,新绛城外的原野上众人皆伏,只我一人高高地站在祭坛之上。我忽然觉得害怕,我想要伸手抓住点什么,但身边却只有一缕触不到的青烟。 恍惚中,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月白色身影。他远远地迎着风站在人群之后,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感受到了他温暖的目光。 是他发现了我这块丑陋不堪的铜石,是他在我身上敲下了第一计锤音。 将军,如今你眼中的这一幕是你高兴看到的吗?这,便是当初你想要为我编制的未来吗?像这样,站在万人之上…… 我怔怔地望着远处的伍封,他仰头看向我,然后一撩下摆,俯身跪了下去。 那一瞬,我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阿拾,认命了吧!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心里已再无恐惧、再无彷徨、再无激动、再无欣喜。 “赐——” 礼官一声高呼,鼓乐之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的祭祀出奇得顺利,祭坛之上那金光闪闪的身影成了天神降临的绝佳证明。目睹这一神迹的人们奔走相告,他们说,晋国的灾难终将结束了。 正如史墨所预料的,祭礼上的神迹让百官、黎庶都记住了巫士子黯的名字。可他们不知道的是,祭礼结束后,那个闪耀着金芒的神子便病倒了。 病了三日,睡了三日。 睡醒,窗外已是昏黄一片,派去城外接四儿和无邪的马车依旧没有回来。 伯嬴出现的时候,我正独自坐在屋檐下望着金红色的落日出神。 伯嬴告诉我,她和伍封的婚礼就定在下月十五。半个月前,伍封带领的秦国迎亲队伍已经到了晋国西境。 那日,在祭坛上看见伍封时,我就已经猜到了这个消息,只是没想到他入绛观礼竟没有告知伯嬴。 “贵女今日来是想请师父占卜离晋的时间吗?”我给伯嬴倒了一杯清酒,自己陪着喝了两口热水。 “离晋的日子和时辰早些日子都算好了。今日来,是想求太史赠一道得子的咒符。”伯嬴端起酒杯仰头饮尽,喝完又把杯子往前递了递,“子黯,我听说伍将军在秦国还有个儿子,你可见过?可好相处?我这刚嫁人就当娘,心里慌得很。” “将军有一个儿子叫伍惠,但平日不住在雍城,贵女无需多虑。”我微笑着替她斟满酒杯。 “这就好。”伯嬴长出了一口气,自嘲道,“说了你可别笑话我,我这都有两日没睡觉了,心里慌得很。原以为女人到了我这年纪,什么都看淡了,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会害怕。” “等贵女过几日见了将军,心里自然就踏实了。” “我原本早就想来找你说说话的,都是那代国来的死胖子把我给闹的,耽误了这么多天。” “代国来的胖子?” “就是卿父请的一个宾客,这几日老缠着我带他东逛西逛,烦死人了。哦,对了,我今日来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烛椟府上那个不要脸的妾室三天前死了,这回他们府上总算是消停了。” “我听说了。只是苦了烛大哥……” “有什么好苦的,男人忘性大,等过两年让琼女再给他娶两个貌美的妾室,生几个闹腾的孩子,他一准就忘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去齐国找无恤?” “明日一早就走。” “明日我手头有一批齐国虹织坊的绢丝要到,上回运来的颜色太鲜就全都做了我的礼服,这会儿特地订了些素淡的颜色,打算到时候带去秦国给将军做几身舒服的儒衣。”伯嬴说话间已经在我的水杯里倒上了清酒,“今天同我喝一杯,明早就不去送你了。” “谢贵女。”我含笑端起杯子,仰脖悉数饮下。 “红云儿托付给你照顾,将军那里你可有什么话要我代传的?” 我因为隐瞒了伍封入绛的消息心里总有些异样,所以当伯嬴提起伍封时,稍稍有些呆滞。 “没有就算了。子黯,谢谢你的酒,我们后会有期!”伯嬴拍了拍我的肩膀,起身从小仆手里接过了马鞭,“我走了,别送!” “贵女珍重。”我站在院中朝她俯身一礼。 伯嬴用力点了点头:“放心,我们会好的!”说完大踏步走了出去。 是啊,他们定会一生一世好好的。 我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夕阳为整座太史府染上了迷蒙的桔红色。这抹浓色是离人的颜色,每当遇上这样的黄昏,我的心里总会泛起一丝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愁绪。 暮春已过,初夏新临。 我辞别史墨,带着四儿和无邪在万籁俱寂的清晨离开了新绛。 当马车经过城外那座高耸的祭坛时,四儿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她问,阿拾,那是不是一个女人一生能够站到的最高的地方? 我顺着她的视线仰头望去,是啊,这也许是我这一生所能站到的最高的位置。可是,那个位置给我留下的只有一种无法挽救的孤独,仿佛平日亲近的、在乎的东西在万人皆伏的那一刻全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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