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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装满刺瓜的担子,一晃一晃地走出了浆水摊。 陈逆,一个颇得民心的杀人犯。阚止想借这样一个人拉陈氏下马,恐怕没那么容易啊! 我沉吟片刻,起身刚想要离开,却发现卖浆水的老头正躲在墙根底下偷偷地抹泪。 “阿爷,阿爷,你怎么了?”原本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小丫扯着浆水老的衣服,不停地用小泥手去擦老人脸上的泪水,擦着擦着,突然自己一瘪嘴也哭了起来。 “丫啊,哭吧!你陈叔就要死了,阿爷带你去大牢门口给他磕头。”浆水老抹了把眼泪,扯着大哭不止的小孙女,丢下摊子就往外走。 “浆水老,你别走啊,我这钱给谁啊?”我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坐在旁边休息的几个游侠儿瞅我一眼,把一个空碗往我手边递了递:“嘿,外乡人,放这儿!” “哦。”我从怀里掏出钱乖乖地放进空碗,“几位大哥,你说这卖浆老哭什么啊?左相家里的人怎么又成了他们家的亲戚了?” “外乡人,看到那光屁股的小丫没有?陈逆头朝下,倒吊进水井里,捞出来的。四年前,咱齐人在艾陵跟吴人打仗,十万人都没回来。陈逆一个人背了手底下十一个兄弟的脑袋回来了,有三个人头就是卖浆老家里的。亲戚?这不是亲戚,什么叫亲戚!”满脸刀疤的游侠儿越说越激动,最后突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喝什么浆啊,都跟老子喝酒去!操他娘蛋的临淄大夫!” “大娘子,收钱!”几个游侠儿把钱扔进空碗里,骂骂咧咧地扛着剑走了。 一人多高的黑木浆桶后面,站起来一个头上包着破布巾的老妇人,她拍了拍身上的土,摸索着走到了我身边。 这是个瞎眼的女人吗?我把装了钱的碗放在她手上,又用手在她灰白呆滞的眼睛前晃了晃。 老妇笑着接过碗,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谢谢姑娘,眼睛哭坏了,但还能看得见影。” “对不起啊!我以为你……”我尴尬地看着老妇毫无生机的眼睛,心里即刻生出了一丝愧疚。 艾陵之战,吴王歼敌十万。那时的我坐在伍封的书房里一心只知赞叹吴王夫差的勇猛,却听不见十万齐兵的身后,他们年迈的母亲彻夜哭泣的声音。如今,匆匆四年,当我站在齐国的土地上,再听到艾陵两字时,心里感慨万千。 “大娘,你看错了,我不是姑娘。”我从怀里摸出钱袋子,把里面剩下的十几个刀币全都倒进了妇人的碗里,“找个巫医看看眼睛吧!兴许还能好。” “我不能拿姑娘的钱,老头回来要骂的。”妇人一慌,连忙把碗推到了我怀里。 “阿爷问起,你就说有人买了一桶浆,忘了扛走了。”我把装了钱的碗往桌上一放,飞也似地跑出了浆水摊。 走在康庄热闹的集市里,我已经失去了看物选物的兴致,毫无目的地随着人流游荡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之前和四儿、无邪分手的地方。四儿这会儿还没回来,无邪却已经早早地等在了那里。 “阿拾,阿拾,这里——”无邪见到我,兴高采烈地冲我扬了扬手。 “玩什么了,弄了一头的汗?”无邪刚刚不知做了什么,这会儿满头大汗,一张俊脸红得发亮。 无邪见我从袖口抽出绢帕,很自然地就把脑袋凑了过来:“我和人比力气,赢了一袋粱米,一把匕首,还有一个女人。” 女人?我微微一撇头,发现无邪手里拉着一根麻绳,麻绳的另一头拴着一个披发坦胸的女人。“你从哪里绑来的女人?还不快把人放了!”我一把夺过无邪手中的麻绳,急道。 “是那个人的,他和我比丢石头输了,就把自己的女人送给我了。”无邪伸手一指,只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低着头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们。 “还不快给人还回去!你要这女人做什么,她这年纪都能做你娘了。” “卖了她啊!你不是说,临淄城里什么都能卖吗?”无邪伸手把那妇人推到了我面前。 “胡闹!”我解开捆在妇人手上的麻绳,用齐语对那妇人道:“快回你男人那里去吧,你自由了。” 妇人看看我,又看看无邪,一脸迷茫。 无邪走过来,冲着妇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最后,女子跪地叩了一个头就跑回了她男人身边。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话?”我看着无邪无比讶异。 “不知道,他们说的话,我听得懂,也会说一些。”无邪把麻绳往地上一甩,拉了我的手道,“阿拾,我们现在去剑舍吧!哦,不,还是先吃饭吧。” 我抬头打量着无邪微微卷曲的头发、高窄的鼻梁,突然发现自己也许犯了一个错误。无邪当年是在晋地的恒山被人抓到的,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的父母会是晋人。但我忘了,恒山的北面和东面原是鲜虞人的领地。如今看来,他也有可能是北方外族的后代。 “阿拾,你怎么了?”无邪用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没什么,我们走吧。我的钱花光了,咱们把四儿丫头叫上,换了你这袋粱米,中午好好吃上一顿。” 这是一间闷热潮湿,臭气熏天的牢房,黑压压的蟑螂站满了牢房的天顶,成群的老鼠肆无忌惮地在墙角打着洞。我一不小心惊扰了它们,就有两只硕大无比的黑毛老鼠呲着尖牙跳到了我的肩膀上。 临淄城的死牢,关押着齐国罪大恶极的犯人。这里暗无天日,有进无出,这里的一切像是一场噩梦。 我抱着膝盖坐在满是老鼠屎的地牢里,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的陈逆。 和四儿在剑舍看无邪比剑,已经是十天前的事了。在我为无邪的精湛剑术拍手叫好时,我绝想不到,十天后,自己会和杀人犯陈逆坐在同一间牢房里,听老鼠磨牙,看蟑螂飞舞。 而这一切都开始于淄水泛舟的那一日…… sanjiangge ------------ 第170章 两相相争(二) ? 那天,天格外的蓝,张孟谈在城外的淄水上替我们准备了一叶小舟。舟上鱼竿、鱼弓、鱼食、鱼网皆备。他甚至还贴心地帮忙准备了烤鱼用的木柴和调料。四儿和无邪被他友好的举动收买,一口一个张先生,叫得无比亲热。可我心里明白,张孟谈的贴心另有目的,他一方面排斥我这个“秦国奸细”,一方面又应了无恤的嘱咐要照顾我,所以,只能尽其所能让我醉心游玩,远离齐国之事。 那一日,我躺在小舟上,看着蓝天,吹着微风,高兴时起来撒两回网,累了便支着脑袋在波光中睡上一觉,说来倒也惬意。可惜,这悠闲美好的时光,最终结束在了一个女人的哭声里。 我遇见阿素的时候,她正躲在淄水旁的芦苇荡里嘤嘤地哭。耳尖的无邪先听到了她的声音,一甩鱼钩把她从芦苇丛中钩了出来。 阿素是个其貌不扬,瘦高干瘪的贫家女,二十多岁的年纪却依旧与生病的老父住在淄水边的一处破屋里。她说,她今日哭泣,是因为她得了重病的老父夜夜哀嚎,已经不久人世了。阿素讲得情真,惹得四儿也跟着抹了好几把眼泪。 按理说无恤此番行动隐密,我也不该与齐人有太多瓜葛,但身为医者又不能见死不救。最后,在四儿的苦苦哀求下,我跟着阿素回了家。 那是一间破败的草屋,屋顶上的茅草已经被风掀走了一半,木头的房门因为齐地潮湿的气候长出了斑斑青霉。阿素把我带到病床前,在那张一碰就吱呀乱响的木床上躺着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他的脸已经肿得看不出样貌,手指和脚趾的骨节又红又肿,我轻轻一碰,他就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这是我第一次在一个家贫如洗的人身上看见痛症。 痛症,是一种被医尘戏称为“贵人病”的病症。得病者多肥胖,喜食肉,喜饮酒,不事劳作。一旦患病,先是脚趾指节红肿,最后全身剧痛,不可立,不可走,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直至死去。 眼前的男人已经失去了行走的能力,他痛哭着,求阿素再给他一壶酒镇痛。 我试探着问阿素,她父亲平日喜欢吃什么,喝什么。阿素说,她老父曾是右相阚止府上的宰夫,烧什么,吃什么。 是我多心了,原来只是个贪嘴的厨子。 我打消了疑虑后写下了一剂药方,更特别叮嘱阿素,她父亲此生再不能饮一滴酒,否则不出半月,即便是天神下凡也救不了他的命。阿素一一应下,最后跪地长拜不起。 这个身材瘦削,面色苍白的姑娘告诉我,她想同我学医,哪怕只学如何治愈痛症。 我无法拒绝她,记忆里那个跪在阿娘身旁痛哭不已的我,不许我拒绝她。 此后,每日清晨我都会划着小船到淄水边的破屋去探视阿素的父亲,然后带阿素在野地里、山林间寻觅半边莲、苄草根、车前草的踪迹。我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和痛症有关的事都告诉了她。 几日来的相处,让我渐渐地喜欢上了这个认真、执拗、勤奋好学的姑娘。我教会了她许多常见草药的特性和用法,我希望在自己离开齐国之后,她可以成为一名医者,给和她一样贫穷的庶民看病,赚些口粮,养活她的父亲。 可就在阿素的父亲能下地走路的第二天,我失去了她的消息。她就像一缕青烟消失在了淄水河畔。小破屋里空无一物,如果不是倒在门外的药渣,我几乎要怀疑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姑娘,我认识你吗?”坐在我身前的陈逆用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陈逆是临淄城里人人皆识的大豪杰,明日日中就要人头落地的杀人犯。阚止想利用他拉陈恒下台,陈恒为了保护陈氏一族,决然抛弃了他。 我看着这个满脸血污,头发胡子上粘满了秽物的男子,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你,但我兄长认识你。” “你兄长?” “四年前,你从艾陵背回了他的头颅。”我起身把装了淘米水的漆桶拎到了陈逆面前,“壮士就要去见我阿兄了,洗洗头吧!明日,我抱你的头颅去城外见他们。” 浆水老告诉我,陈逆当年从艾陵背回来的十一个头颅都被埋在了临淄城西南面的时水旁。那些头颅的主人都是陈逆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兄弟,我想,他也许会想和他们埋在一起。 陈逆什么都没有说,只默默地把头浸在了淘米水里。 我知道自己今日要走的第一步已经迈出去了。 “让我来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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