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样形容自己的心情。那是一阵酸酸麻麻的微胀,融入胸腔,最后在血液中跳动。 那个永远忙碌于苍生和大义间的姑娘,喜欢一个人时,会慌乱地闯皇城,顾不上规矩,也会因为一场小小的比试而正襟危坐地坐在最靠前的位置张望。她从不用伤药,却为他准备了这么多。 溯侑有些茫然地扇动长长的眼睫,有那么一瞬间,想将灵戒和她一起藏起来,藏到……这世间最隐秘的地方去。 他从来不知喜欢和爱是这样一种汹涌幽暗的情绪。 没过多久,九凤绷着睡出三层的眼皮在场上找了半天,找到风商羽后,又为了那层肿起来的眼皮愁眉苦脸了半天。 直到裁判一声令下,两人才各自慢腾腾地从看台边绕下来,平地跃上比试台。 “客气话都不说了,介绍也免了,老熟人了。”九凤轻飘飘抬眼,对欲言又止的裁判蹦出这几个字,又摁了下眼皮,道:“直接开始吧。” 裁判也不多说,立刻比了个手势。 九凤身体微弓,柔韧曼妙的身躯拉出一个借力的弧度,如离弦的箭一般踩着最后一个字音冲了出去。 溯侑闪身,反手斩出一道银灰弯月,重重朝残影落下的方向一往无前横推出去,他自己则接着巧劲猛的踩上弯月的背,在半空中腾飞一圈,飘然落地。 第一招,两人各自在对方原有的位置上站定,一个飒爽,一个从容,像轻飘飘打了个照面,连衣角都没碰上一点。 但在这颇为友好的第一招后,两人像是同时达成了默契,摒弃了“试探”二字,也确实没辜负这提前两三个时辰就来占座的观赛者们,重重地扯下了那层名为“暴力”“野蛮”的纸。 拳拳到肉,招招见血。 凛厉的剑气切割无数片残影,惊起平地飓风。九凤一双玉白的手掌横推,拳头不大,却很直接,很快,手指上淌下一条显眼的血迹,蜿蜒到了手腕上,又随着动作被甩飞。 鲜血使人忌惮,但在妖族眼里,那是一种跃动的亢奋。 肉与肉碰撞的沉闷声响一刻没停,里面的人打得热火朝天,外面的人听得热血沸腾,同时胆战心惊。 薛妤一直皱着眉捕捉其中的残影,直到某一刻,她出手,袖袍平地结阵,形成一个半弧状,在前面竖起一层无形屏障,她道:“灵罩被打碎了。” “这才多少招。”随着薛妤话音落下,一声炸裂的巨响从灵罩外响起,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倒飞着扎进薛妤的阵法中,被挡在外面,惊落一地尘土,音灵有些诧异地开口:“这还是加固后的灵罩。” 裁判们纷纷出手,急速构建了一个新的,但加固的速度比不上他们破坏的速度,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响没有停过。 一百招,两百招。 打到后面,凡是有点眼力的人都意识到。 两头当世最危险的滔天凶兽都已经踩在失控和暴怒的边缘了。 “哈哈哈可以,畅快。”九凤停下身形,用拇指慢慢抹去唇边的血迹,擦得雪白的腮边殷红一片,又缓缓咽下一口腥甜的液体,道:“这个破台子经不起这么打,一招定胜负?” “可以。”溯侑黄金瞳中的盛光已经强到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程度,他慢条斯理地摆正了自己断裂的指骨,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因为血液和直接的搏击而激荡起的肃杀凶戾,全藏在微哑的音线中:“速战速决。” 九凤没再说话,她张开了手臂。 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影在众人的视线中渐渐清晰,它像是跨越另一个时空降临,树影如云流般浩大,绵柔,带着莫测的威能。 这样一棵根本不可能被容纳下的庞然巨物就那样在灵罩内扎了根,随着它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遮天蔽日的树冠上,一只巨大而高傲的凤凰拖着九根流淌着岩浆的火羽,孑然而立,像高高在上的神灵,在以一种俾睨的姿态看这芸芸众生。 薛妤的脸色一点点凝重下来,音灵笑意收敛,望着这一幕惊叹:“融合之技,难怪九凤族要和梧桐族联姻。我都不用和楚遥想打了,上去挨这一下,重伤肯定跑不了。” “化解这个,需要技巧和时间,但她堵住了溯侑的退路。”薛妤道:“想要正面搏击,很难。” 而就在那只巨大的九凤猛然睁眼,带着滔天火云,如流星般朝着台上的人俯冲而下时,音灵猛的拍了下薛妤的凳椅边缘,声音中夹杂着震撼之色:“那是……什么?” 薛妤站起身,一手拨开扬到面前的尘土。 在众人的视线尽头,那名身形挺拔的剑修俨然变了样子。 先是露出足以切割一切的利爪,再是流光般撒着碎金的身躯,尾羽根根展开,如垂天之云,身形怒张时,灵罩根本关不住它。站在前排的人甚至觉得那种锋利的羽翼绒毛近在咫尺,能轻而易举地划破他们的筋骨,此刻有一个算一个,躲得很远。 并不是如薛妤平时看到的那样,他撕碎了那点听话的乖顺,再咽进肚子里,暴露出了它原有的杀戮之态。 两头洪荒巨兽同时怒啸,带着令人眼前绚烂的流光和焰火深入云霄,朝天厮杀,滚热的鲜血如磅礴大雨般洒下来。 音灵缩着脖子,觉得实在没有必要被这两位疯起来拼命的狠角色殃及池鱼,拉走了善殊,前排只剩下薛妤和风商羽。 不知过了多久,它们垂落回灵罩内,裁判们互相看看,才要说话,就见那头白骨森森的冷艳凤凰略退半步,朝天攰微微低了下头。 这是一种认同的姿态。 “天攰,还真的是天攰!”远处人声沸腾,惊疑声不定。 在裁判举出胜负标识后,薛妤一步跃上去,半蹲下来,与天攰那两只漠然的黄金瞳对视。 半晌,它闭了下眼,缩小成一团,蜷缩在她干净的白裙边。 薛妤抱着它,面带寒霜地下了台。 在满场哗然中,缩小版的天攰慢腾腾地睁开眼,瞥向看台中的某一处,在松珩绷得龟裂的神情上停了停,极其刻意地抖了抖才经历过大战,显得残破的羽翼。 挑衅般的动作。 下一刻,一只冰凉的手握着那片小小的翅膀,捞进了怀中。 第105章 这场比试一结束,薛妤和风商羽几乎同时跃上比试台,一个捞走了缩小一圈的天攰,一个用肩膀盛走了蔫头巴脑努力舔羽毛的九凤,无视了看台上滔天的喧闹惊叹声。 一楼大敞的雅间,甚至都来不及进房门,薛妤一只手抱着小狮子似的天攰,一只手在半空中重重一扯,柔软的绸布发出“刺啦”声,平垫在地面上,像一张素色无暇的纸。 她将怀里狼狈得不行的小兽放下来,绸缎上立刻有深稠的血漫开。缩小版的天攰眼睛很圆,盯着人转的时候像两盏极亮的小灯,施展身躯时也没多大,像一头威风凛凛,由钢铁浇筑而成,长着翅膀的小狮子。 薛妤迅速给慢吞吞往她怀里靠的小狮子喂了三颗恢复妖力的丹丸,看它一口叼着一粒咽下去,才捏着它两只冰凉的爪子一一检查。 它很配合,要看爪子,就收了长长的指甲藏起来,只剩几颗柔软的肉垫搭在她掌心里。 旁边的九凤也没好到哪去,因为缩小了身形,一些大的伤口变小,不像原形时那样触目惊心,但有些地方也还是能看见折断的骨头。 风商羽身上的气压和薛妤有得一拼,盯着九凤三根直接被扯断的长羽深深吸气。 很快,以善殊,音灵,隋遇和隋瑾瑜为首的一波人闯了进来,门打开又合上,九凤抬眼与他们对视,想了想,觉得没办法忍受自己只剩六根尾羽的样子被这么多人看见,下一刻勉强聚力变回了人形。 “我今天算是开眼了,你们妖族打起来是真不要命。”沈惊时冲九凤比了个大拇指,一脸钦佩,末了,看了看专注缩在薛妤身边,不打算分给其他人眼神的溯侑,决定先关爱下九凤:“疼不疼?感觉如何?” “感觉,酐畅淋漓,打得很畅快!”九凤是真受了重伤,顶尖巨兽间的厮杀从来不留情面,那些如洪水般从天穹洒落的血液和折断的骨头足以证明一切。 她脸色苍白,说一声咳一声,眼神却很明亮,泛着灼然的光,看样子甚至还想再来一场:“我已经很久没这样放开手脚和人对撞过了,隋瑾瑜跟耗子一样,只肯拼技巧,不肯这样真正放手搏杀。” 隋瑾瑜看着溯侑,心疼又没办法,胸膛里全是气,九凤一说,他凉凉地抬眼:“我有病才这样跟你打。” “咳咳,你不知道最后那一招打得多精彩,我当时脑袋都是空的。”她咕噜一下咽下一口涌上来的鲜血,弯着眼睛笑:“值了,三根羽毛也掉得不亏,我下次……” 说到这,她顿了下,迟疑地扭头:“嗯?怎么谁的手在抖。” 音灵已经不忍心去看风商羽的脸色,她默默地别过眼,问:“你别是之后跟你对战的都要这样陪你打一遍吧?” 话音落下,排名高居前五前十的苍琚和陆尘顿时都看了过来。 他们是肯定要和楚遥想交手的,因此对这个问题格外关注。 九凤没理他们,她扭头,看风商羽垂着眼半抱着她,但身体很僵硬,指尖垂着,神情是一种言语形容不出的冷洌。 九凤看了看,握了下他的指尖,气焰顿时消了一半:“你别啊,我这没多大事,过几个月就长出来了,真的,你别不说话。” 九凤脾气大,打架凶,但身体很小,骨架纤细,抱在怀里一只手都能拢得过来。这样一个人,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叫嚣着狂热的自由,追求至死的激烈。 “之前怎么答应我的?”风商羽简直咬着牙开口:“这就是你说的‘不强求,只走个过场’?” 九凤略感心虚地转了下手腕,然后察觉到不对,把软趴趴的手掌拎到他面前,晃了晃,道:“断了。” “是。”风商羽一边给她灌妖力,一边切齿地出声:“不止手断了,你现在全身上下,就没好的地方。” 相比于这边的热闹,另一边的薛妤和天攰安静得不像话,基本只剩浅淡的呼吸,其他人眼观眼,心观心地跟着沉默,除了沉泷之。 沉泷之饶有兴致地围着缩小版的天攰转圈,看了又看,搓着手和隋遇商量:“我看很多人都没见过真正的天攰,这要是印成画像放在沉羽阁卖,应该不少人会买。” 隋遇伸出手,将他的脸扭到另一边,言简意赅,语气恶劣:“滚。” 善殊没理会他们,她半蹲下来,与薛妤对视,担忧地问:“怎么样?伤得严重吗?他等会还有一场比试。” “妖力消耗不小,内伤和外伤都不轻。”不论人形还是真正原形的溯侑都显得瘦削,缩小后却有种沉甸甸的重量感,薛妤将它拢到绵软的袖摆下,轻声道:“再看看吧。距离下一场比试,还有多久?” “一个半时辰。”沈惊时答。 薛妤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即便顶尖妖兽的血脉强横,愈合能力极强,即便吞下了最昂贵的疗伤丹药,化成原形休养恢复,那些撕扯,咬噬和殊死对撞出的伤,也绝不是短短两个时辰能有所好转的。 两个时辰,一晃而过。 陆秦领着在门外徘徊的弟子进来,闻着浓厚的血腥气,不免顿了顿脚步,道:“到上场的时间了,裁判们都已就位,灵罩重新加固,松珩也上场了。” “十九这样,怎么上?”隋瑾瑜立刻皱眉,颇为烦躁地开口:“要不算了,就算送人族一个位置,第三就第三,一个排名而已。” 一个排名而已,还能有人重要吗。 溯侑跳出薛妤的衣袖,抵着红漆描金柱化为了人形。 他半坐着,一条腿曲起来,手掌垂在上面,脸色宛若数十年没见过阳光,光线照上去,甚至能看见肌肤纹理下颜色分明的细小经络,声音透着种大病初愈的哑:“没事,我现在去。” 隋瑾瑜看向薛妤,他算是知道自己的话根本没什么用,真要论好使,还得薛妤开口。 薛妤站起来,将他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没有要他不去,只是问:“想好了?真要去?” 不知是谁说过,她这个人身上有很重的距离感,将公私分得界限明了,即便是极为亲近的人,也从不会因为自身情绪而情急地要求谁去做什么。 溯侑走到她面前,伸手勾了下她的指尖,道:“去。” 薛妤垂着眼沉默了会,他的手指还搭在她手背上,那是一种滚热的温度,像是身体里关了头热血沸腾的岩浆巨兽,翻涌着咆哮。 说实话,这种状态去比试,太危险了。 “走吧。”她动了动唇,最终也没说什么多话,往比试台的方向走。 一行人到的时候,观看台已经人满为患,更甚者有人踩在同伴的肩头上伸长脖子张望,心痒难耐地想知道这场真正定下天骄榜前三宝座的比试会有多精彩。 与此同时,“妖都新主”“天攰现世”这样的话语频频被人提起,每个人都对这位横空出世,战力强到离谱的远古巨兽十分好奇,好奇的同时,又不免提到薛妤。 这位圣地传人最为神秘,话不多且冷,但前一场比试,确实是她抱着和九凤两败俱伤的天攰离开了。 任何和“英雄”“美人”沾边的话题,总是会以最快的速度传扬出去,因此薛妤和溯侑再一次在成千上万双眼睛中现身时,整个观看台的声浪都肉眼可见涨了起来。 两人到的时候,松珩已经站在比试台上了。 薛妤站在台下抬眼,能看到他清瘦不少的侧脸,依旧是一身素白的衣裳,整个人被阳光照着,颇有种飘然登仙的风姿。 即便皱着眉压着唇线,也显得非一般的温柔。 这样的人并不缺追捧,许多小姑娘被这种气质迷得不行,连着看了他每一场比赛。 仅仅看了两眼,什么没等松珩看过来,薛妤就收回视线,她看向溯侑,有条有理地道:“你上去之后,别听他说的鬼话,直接放出苍生阵压制……” 她说着,自己也慢慢察觉到不对,抿着唇歇了话音。苍生阵需要大量的灵力催动,他才和九凤打完,断了那么多根骨头,血窟窿一个接一个,修为恢复不足三成,哪来的海量妖力。 薛妤慢慢皱眉,半晌,轻声道:“其实没必要上这一场,你想赢他,我替你赢,也就是明天的事。” “殿下。”溯侑顶着松珩有若实质的视线,慢慢抬了下眼,为了驱散她话中的凝重之意,他的语调甚至还含着微末笑意:“将他和九凤放在同一个层次,九凤现在都能跳起来骂人。” “他是不能和楚遥想比,但你现在的状态连巅峰时一半的战力都发挥不出来。” “一半不到,也能打他。”溯侑看着她的眼睛,格外认真地道:“阿妤,这才是我最不能退缩的一场。” 就在这时,裁判抬头看了眼天色,又对了下时间,示意溯侑入场。 “烦劳殿下等我一会。”溯侑扯了下唇角,声线竭力温柔,但结果不尽人意:“半个时辰就成,行不行?”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薛妤退让到一边,又团了团他的袖边,道:“不要逞强,身体最重要。” 溯侑跃上比试台,灵罩立刻在身后合上。 他就这样顶着一张血色完全被抽干,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脸,饶有兴致地观察松珩眼底盘踞堆叠的红血丝和眼下的乌青。 随后,他笑着嗤了声,左手一抛,手中的剑落在半空中,又被膝盖顶出“嗡”的一声铮鸣,利刃出鞘,第一剑便以出人意料的角度斩向灵罩内镶嵌的传音石。 传音石小巧,布置的角度刁钻,奈何他挥剑的力度更精妙,经不起这一下,齐齐炸裂着碎为齑粉。 观看台上坐着的上万名观赛者彻底听不到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松珩看着这一幕,脑海中盘踞着薛妤和溯侑对视的情形,那种自然流露出来的眼神和细节,没法骗人。 从前,他曾经无数次告诉自己,薛妤啊,她就是那样的性格,从出生就坐在王座上的人,怎么会知道感情需要双方的付出,而非他一人苦苦支撑,她就是冰冷的,骄傲的,根本不会弯下那邺都皇族尊贵的背脊,去陪人做各种无趣的小事。 然而,错了。 溯侑和九凤打了一个多时辰,她就在下面看了一个多时辰。就在离得最近的位置,和批奏折一样认真专注,在比试结束后,她的眼里根本没有别人的眼神,也没去想出门在外,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邺都的威仪。 她那么紧张,又那么心疼。 “我没想到你会来。”光看脸,听声音,松珩真是一点攻击性都没有,像一汪温柔的湖水,有种独特的包容气质:“你受伤不轻,执意前来,未免太看不起我。” “我不来,你岂不是会失望一整天?”溯侑看着他,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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