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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明的微妙情绪。 薛妤她,见过了他那样狼狈不堪的样子。 却还会因为他的擅作主张,伤及自身而感到不悦,甚至迁怒朝年。 是不是也证明他在她心中,其实是有分量的,亦或者说,是值得培养的。 见他没说话,朝年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一连串话往外砸:“你当时灵符一断,女郎的脸色瞬间冷得不行,立刻让执法堂的人围了昭王府,都来不及一间间找人,直接就动手了。” “你这受重视程度,马上就快赶上我姐了。”他搬着板凳往前挪了挪,无不羡慕地开口:“估计回去后女郎就要将你引入殿前司指挥所了。” “殿前司。”溯侑轻而缓地将这三字念了一遍,问:“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特别难进,但我很想进,又暂时进不了的地方。”朝年一本正经地说着废话。 听完这个回答,溯侑保持了片刻进退不得的沉默。 “提前告诉你也没事,女郎也说了随你问。” 朝年眨了下眼,说:“你是不是很好奇,女郎作为邺都唯一的传人,不说像别的圣地传人那般张扬铺张,可怎么也不至于出门就带着我们几个——”他将“歪瓜裂枣”咽下去,含糊着换了个稍微好听点的说词:“我们几个脑子没怎么长成,修为也暂时没怎么追上来的人。” “不是女郎身边没人,是厉害的都留在殿前司了。他们管着洛煌百众山的大小事宜,常常忙得脱不开身,因此女郎只好带着我们将就着凑合。” “殿前司是女郎直系一派,只听女郎吩咐,为女郎做事。”朝年叹了声:“别的差事都好说,唯有殿前司最难进,能进去里面的,需得智慧,实力,耐心,手段齐具,女郎亲自点过头应允才行。” “比如我姐姐,现任殿前司指挥使一职。”别人提起姐姐大多是骄傲,朝年不知是被揍多了还是怎样,提起来就苦脸,看溯侑的眼神也变幻成一种难以言说的同情:“如果不出意料,回邺都之后,女郎会将你交给我姐操练一段时日。” “那可真是。”朝年憋了半晌,憋出来一句:“你无法想象的人间疾苦。反正我宁愿去山后劈柴。” 若说前两日溯侑还能从朝年嘴里得知不少消息,例如邺都派系,世家,当今邺主的脾气,或者尘世灯的后续,妖僧和洛彩的前世情缘,可话总有说完的时候。 于是第三日,便有了两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的场面。 溯侑倒没什么,他天赋高,勤奋刻苦,对自己严苛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程度,时常眼一闭,当朝年不存在似的入了定,修为以某种堪称恐怖的速度增长,几乎一天一个样。 在这期间,朝年静不下心修炼,这里动动,那里转转,总之停不下来,可房间一共就那么大。 他于是一边佩服溯侑一边唾弃自己,不到两天,嘴角就起了个水泡。 终于到第四天,宿州城南的天阴下来,风刮得呼呼响,午后又下了点雨,梁燕温温柔柔来叩门,道:“恭喜两位,女郎有令,你们可以出门了。” “溯侑。”梁燕侧首叫住一夕之间拔高了不少个子的少年,露出个笑来:“女郎找你。” 不多时,溯侑站在书房门前,手指屈起叩了两声门。里头悠悠落了半晌,像是刻意冷落似的隔了一段时间,才传出薛妤的声音:“进来。” 溯侑提步进门,绕过屏风,拨开珠帘,见到立于案桌前的薛妤。 很难得的,她今日褪下了素净的留仙裙,转而像宿州诸多女子一样,上身穿了件鹅黄地织金纱通肩短衫,配条百褶式长裙,裙襕金装彩织,整个人仿佛都拢在灯下的丛丛暖光中。 溯侑顿了顿,轻声开口:“女郎。” 薛妤笔下动作不停,直到最后一笔落下,她方抬眸,看向背窗逆光站得笔直的少年。 他原本就长得不矮,生长期一过去,眼见着又高了一大截,若说以前眉眼间还能依稀看出些属于年少的稚气,经过这一回,是彻底看不见了。 从前他容貌极盛,眼一垂便和花魁似的勾人心动,现在那张脸彻底长开,姿色不变,只是轮廓更深邃,线条也更流畅明晰。可以想见,若是正儿八经拧起眉唬人,也能展露出一两分寒芒出鞘的锋利之感。 好像经此一劫,他才彻底长大成人似的。 薛妤撂下笔,纤细的指尖点了点一边堆放着纸张的案桌,惜字如金:“去看。” 说完,她又俯身忙自己的事。 溯侑走到另一张案桌前,翻开最上面那张,一眼扫下来,是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不是薛妤的字迹,是善殊身边的女侍所写。上面工整誊抄着因为汇觉的原因而无故丧命的人的姓名,包括陈淮南在内,一共十六位。 除此之外,是那棵槐树上聚集的阴魂,那是十二个年岁不一的女娃娃。 最下方签着善殊的署名,一字一画,认真而严谨。 这是那位普度众生的佛女为他们逐一渡过魂,做法超生过的意思。 也代表着尘世灯一案到此终了。 可溯侑仅仅看了两行,便看不下去了。 他天生对情绪敏感,几乎是在进来的一刹那,就意识到了不对。 薛妤话太少了。 即使她从来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可教他时尽职尽责,不懂之处也常长段长段解释,而今天,从进来到现在,一共只有四个字。 ——进来。 ——去看。 那种冷淡并非天生,而是刻意晾着,晒着,不想多管,不想搭理。 溯侑前几日才松下的弦又在无声之间绷起,他重重地碾了下右手手腕突出的腕骨,轻薄的皮肤很快泛出一团红,像不小心沾上了姑娘家的脂粉。 他捏着手中薄若蝉翼的白纸,默了默,起身走到薛妤身侧。像是迟疑了再迟疑,犹豫了再犹豫,他慢慢压了下唇,声线带着某种显而易见的脆弱:“女郎。” 薛妤动作顿了顿,却没出声,也没偏头,像是在刻意等着某种等待已久的结果。 “臣,知错了。” 薛妤这才终于撂了笔,她侧目,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开口道:“说说。” “错哪了。” 见她终于肯打开了一道话题的闸口,溯侑垂眼看着自己匀称的指骨,道:“是我遇事冲动,行事莽撞,只顾眼前,不顾之后——” “溯侑。”薛妤不甚满意地打断他,她与他对视,几乎望进那对深深压着情绪的黑色瞳仁里:“我救你,教你,栽培你,我拿你当人看,拿你的命当命对待。” “可你若是自己都当自己是件可以随意丢弃,甩落,牺牲的工具,那你现在告诉我一声。” “从此你爱做什么做什么,我不管你。” 溯侑呼吸骤然凝了一瞬。 他生在泥泞中,自幼在乌烟瘴气的环境中长大,身边的人诅咒他,欺负他,用最恶毒的言语攻击他,甚至亲生父母都巴不得他早点去死。 从未有一个人站在他面前,这样坦然而直白地告诉他。 溯侑,我拿你当人看。 他贴在身侧的长指倏然急促得蜷了蜷,一双眼掀起不知所措的波澜,良久,伸手摁了摁咽动的喉结,低喃道:“知道错了。” 他外表看似时时都能示弱,其实骨子里淌着倔性和傲性,跟朝年等人嘻嘻哈哈不一样,一句“我知错了”便已经到了极致。 薛妤点了点身前的案桌,又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溯侑颔首,模样显得异常乖顺。 “别点头。”她自顾自地拉过一张座椅坐下,道:“将这句话抄下来,什么时候彻底记住了什么时候停。” 溯侑垂了下眼,对此并无异议,她说什么便是什么,握笔的姿态认真到近乎虔诚。 薛妤食指抵着眉,想着另一件事。 一个多月前的审判台,她才回到这个时空时,尚记得后面会发生的一些事,可随着时日渐长,那一千年里发生的跟她无关的事,像是被剥夺了记忆般,回想时渐渐只剩一片空白。 按理说,四星半的任务,即使她前世没接,后续也总该在哪看过,听过,再不济,上报邺都的卷宗上总该有记录。 可她对此全无印象。 她只记得自己做过的,切实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比如自己曾做过的任务,比如和松珩的恩怨,比如自己跟善殊交好这件事。 这个世界既不想让她步前世后尘,又不想让她事事能未卜先知。 行事作风,很有点天机书没头没尾,不伦不类的风格。 她想,或许有时间可以试探试探路承沢。 薛妤的视线从手里捧着的书页上落到溯侑身上,他稍稍弓腰,脊背线条自然爽利,像一把上好的弓,抽长出了可伤人的侵略之意,手腕上伤口结了痂,但交错在苍白的肌肤上,仍显得突兀,像白璧染瑕。 不知怎么的,她眼前又浮现出那天私狱里少年的模样,血肉模糊,鲜血淋漓,被救出的第一句话,是告诉她湖里有蹊跷。 而在这之前,他以身犯险,冒进王府。 为的什么。 能为什么。 四星半的任务是她的,又不是他的。 薛妤合上手中的书,突然看向溯侑,没头没尾问了句:“疼不疼?” 溯侑手中动作顿了顿,他不怕疼,那点疼对他而言也算不了什么,可她这么一问,像是刻意哄人一样,话里话外透出一种笨拙的不熟练。 他倏而抬了抬眼睑,眼尾处勾出一道不深不浅的褶皱,低而含糊地道:“不疼。” “若不出意外,昭王府内确实有蹊跷。”薛妤道:“人皇现身宿州,这条线暂时只能中断。” “不过。”她将手里的书丢到桌面上,清脆的一声响:“暂时给你讨了点利息。” “既然人皇喜欢拿陵墓当借口,那即便湖底那个是假的,他也得给我建出个真的来。” ==== 裘桐在宿州待了两天,到第二天,各路消息便如雪花般飞到昭王府的案头上。 他那句难以脱身,当真灵验。 又是一个茶盏被衣袖拂得落地,昭王在持续的低气压下跪得端正,面上对圣地的不满和不甘在一个接一个坏消息传来的时候渐渐消失,换成一种噤若寒蝉的不敢言语。 “自己看看。”裘桐将堆满案的奏信拂到地面上,劈头盖脸砸在裘召身前,道:“一夜时间,宿州执法堂上千人戒严,搜查荒山,暗流和空置废弃的老宅。” “不止如此,沧州,筠州,螺洲各世家门派都得了消息,严查城内灵宝符纸去向,凡有阵法迹象,一律上报圣地。” 昭王面白如纸,他随意翻开一本暗奏,眼前几乎一片眩晕。 沧州,筠州,螺洲与宿州毗邻,远离皇城,地大物博,是他们布置了两年多,精心培养出来的据点,花费了不知多少心思。 “皇兄。”昭王上下唇抖了抖,道:“现在怎么办?” 阴雨天气,加上动怒,裘桐咳嗽不停,头也胀疼,他用力碾了碾太阳穴的位置,道:“传朕口谕,三城四州停止一切行动,无朕旨意,谁敢擅作主张,引火烧身,杀无赦。” 才“引火烧身”的始作俑者昭王后背汗毛倒立,冷汗涔涔,不敢应话。 “看到没。”裘桐气极,反而勾着唇笑起来:“这就是你口中区区一位公主的反应速度。” 昭王张了张嘴,才要说什么,便见裘桐身边的大监又弓着身进来,他当下眼皮一跳,下一刻便听到了大监的禀告声:“陛下,王府附近多了不少人,个个轻功不俗,乔装成城南来往进出的下人,看上去意不在伤人,像是来探看湖底究竟的。” 昭王一口血几乎要噎在喉咙口。 裘桐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忍了再忍,才说服自己开口下令:“龙息不能再留在宿州了,朕会命左右侍统秘密带往山海城蕴养。” “至于帝王陵寝。” 他看着自己青筋凸起的手背,猛的闭了下眼,一字一句咬得分外重:“既然早晚要修。” “那就修吧。” 说来无比嘲讽,他上位不过三年有余,正值一展宏图的大好年华,尚抱着长生永恒的美好祈愿,却不得不被逼着松口修建自己的陵寝。 除此之外,几年心血,皆功亏一篑,付诸东流。 这一局,堪称满盘皆输。 “裘召,朕最后忍你一次。”裘桐睁眼,盯着那张与自己有五六分相似的脸,道:“你若再给朕惹半分事,别怪朕不念手足之情。” 恰在他话音落下之时,大监引来了唇红齿白的小书生,书生一身儒雅气,对面前的狼藉熟视无睹,他镇定自若地拱手见礼,道:“陛下,昭王殿下。” “奉我家殿下之命,小人特来给陛下送伤药清单。” 裘桐从的大监手中接过那张一眼看不到头的清单,再看看上面狮子大开口的一系列丹药名称,朝下一扬,那清单便如雪花般径直落到裘召手中。 后者接过一看。 脸色顿时胀成青红一片。 第39章 那张纸条落在昭王手中,像点燃了火似的,灼得他五脏六腑齐齐冒烟,头发丝都要颤抖着倒立起来。 这算什么赔偿,说是讹诈也不为过! 若是往常,裘召早该沉不住气大发雷霆,可此时此刻,他当众跪着,一抬眼便是十步之外裘桐阴沉沉的目光。那视线像锋利的刀刃,仿佛在说,他今日胆敢有半分不合身份,不合时宜的举动,这王爷也不必再当了。 见状,裘召便知道,这个哑巴亏,只能他捏着鼻子认了。 招惹薛妤,牵扯鬼婴,数年心血全废,裘桐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他恨恨咬牙,扬了扬那张纸,要笑不笑地扯动嘴角,看向那位来报信的书生,道:“圣地传人身边的从侍,身体也挺金贵。” “从侍”两字,他咬得重,像是在表达某种愤懑和不满。 小书生不以为意,甚至眼尾因为笑意而弯起的弧度都没半分变化,只弯了弯腰,道:“昭王容禀,我家殿下对下一向宽仁,这单子上列的也都是疗伤必需之物,毕竟人被您伤成那样,想要完全恢复,确实不容易。” 话说到这一步,昭王原本还想再阴阳怪气几句,说些“区区妖物”之类的字眼刺人,想了想,到底碍于站着的裘桐,硬生生将话憋了下去。 他闷闷地一抬眼,将清单递给垂眉顺眼跟着他一起罚跪的王府管家,竭力忍着火气,道:“去库房取。” 裘桐负手而立,即使未着天子冠服,也是一派疏风朗月的仪态风度,他望向小书生,脸上看不出半分日前阴霾,甚至还蕴着点笑道:“回去告诉你家殿下,阿召莽撞,朕日后会好生约束,望薛妤姑娘宽恕他这回。” 说罢,他侧身,宽袖垂落,“白诉,再取三根九节赤参,两瓶玉竹琼花露来,全当是朕管教不严的赔罪。” 他话音落下,昭王才平复几分的心又开始滴血。 九节赤参,玉竹琼花露都是绝顶珍稀之物,可以说,裘桐的身体状况在成为人皇之后堪堪稳定下来,没再继续恶化,全靠这类天灵地宝蕴养着维持。 只可惜他们说到底是凡人,这些东西的功效在他们身上,甚至难以发挥百分之一的作用。 可再如何,也轮不到白白便宜圣地之人。 那小书生急忙垂了下腰,道:“陛下千秋万代。小人必定如实回禀我家殿下。” 等人一走,昭王跪着往前挪了挪,难以理解地压低了声音道:“皇兄,这就是讹诈,薛妤摆明了在坑我们,一百只妖都值不了那些东西。还有九节参和琼花露,皇兄便是赏给朝臣都行,何必给他们。” “阿召,你方才做得不错。”裘桐就着宽椅坐下,竹节似的长指有一搭没一搭落在茶盏边沿,落出节奏分明的“哒哒”声响,“你是王爷,是人皇的胞弟,既然今日这番赔偿避无可避,那多说无益,我们给就是了。这便是天家风范。” “至于你说的九节参和琼花露。”裘桐低低咳了一声,不以为意地笑:“不过外物而已。若能用这些东西与一位心智实力兼具的掌权者冰释前嫌,那这是我们赚了。别说这些,再加十倍朕也愿意。” “阿召。”裘桐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掌,叹了口气,道:“若是事情已然到一种无法挽救的局面了,我们要做的不是一味懊恼沮丧,咒骂对手,而是竭尽所能将损失降到最小。” “就比如这回。你罔顾朕言,私自行动,事情败露的第一时间仍没有联系皇宫如实禀告此事,之后明知那人来历,你却执意用刑,给了薛妤堂而皇之闯王府的机会,将自己变成无理的一方。” “人家是一步错,你是步步错。” “此番满盘皆输,我们所有暗中动作全部被迫停止,按理,朕该废了你,赐你极刑。”裘桐居高临下瞥者底下那张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用轻飘飘的残酷话语告知他道理:“可朕没有那样做。因为此事已经到了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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