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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的一句话中了。 热闹的清晨好似随着这一两句话安静下来,而有些话,既然开了头,便有了顺理成章接下去的理由。 随着枯枝一声断响,溯侑抿了下唇,倏地问:“女郎和他,是如何认识的?” 若是两人都清醒着,正儿八经谈论的全是公事,这样的话,他问不出来,也没机会问,可顶着一身酒气,就好像多了一层可以稍微逾矩的借口。 跃动的阳光落到眼皮下方,形成亮眼而小的一块圆斑,薛妤想起那匆匆忙忙过去的千年,觉得像一场慢慢剥落细节,渐渐模糊起来的梦。 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绕过最后一座山,小镇的轮廓便近在咫尺,在拐进酒楼之前,溯侑以为薛妤不会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才垂下眼,就见她停下迈得越来越急的步子,站在酒楼的檐角下,像是在刻意等他。 溯侑提步走近。 薛妤将一个白色的瓷瓶递给他,言简意赅吩咐:“吃了。” 溯侑拔开瓶塞,从里面倒出一颗白色的丹药。他以为是醒酒的药,可咽下去的瞬间,搭在瓷瓶上的手指便不可避免地顿了顿。 他很清楚地感觉到,那根从审判台下来就牵着自己生死,操纵他意愿的弦,在此刻,啪的一声断开了。 玉青丹的药效,解开了。 溯侑骤然抬头,却见她面无神情地眨了下眼,低声道:“和你一样。” “我栽培了他很久。” 足足一千年。 === 踏入酒楼,频频往外张望的沉泷之终于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他颇有讲究地朝薛妤抱了抱拳,道:“半个时辰前,羲和圣子带着人回去了。” “可以回去了。”薛妤往他空无一物的身后扫了眼,意识到什么似的,问:“风商羽还没起来?” 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邺都的沉泷之立刻道:“殿下稍等,我去叫他。” 上了楼,沉泷之耐心地敲了敲门,结果没人应,下一刻,他直接推门而入。 房内昏暗,风商羽一腿伸直,一腿曲起坐在床沿边,手掌搭在膝盖上,眼皮懒洋洋地耷拉着,身前悬着一张不知道亮了多久的灵符,两边像是陷入了某种对峙的沉默,气氛凝重得令人胆战心惊。 沉泷之一看,就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拍了拍风商羽的肩,后者朝他摆了摆手,才哑着嗓子开口:“所以楚遥想,你是什么意思?” 一听这话语,沉泷之就头皮发麻,就九凤那个脾气,被人捧着都要挑刺,更遑论这样咄咄逼人的质问。 果不其然,对面的九凤霎时便炸了开来,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腾的一下坐直了身体,犀利的话语随后传了出来:“什么叫我什么意思,我跟你说得不够明白,不够清楚?” 风商羽闭了下眼,觉得胸膛里的一团气不受控制往外冒,这也导致他的声音格外冷:“你应该知道,现在离飞云端开启只剩两个月不到的时间,我们妖都因为不做天机书任务,进出手续格外繁琐,每次都要提前一个多月到邺都。这个时候,你要去人间找人?” “我自己心里有数。”九凤丝毫不为所动,她针锋相对道:“他留在我这的神识出了问题,我现在一个两个联系不上人,不去一趟,我不放心。” “他?他是谁?”风商羽不屑地轻嗤一声,道:“引得你魂不守舍,乐不思蜀的桃花妖么?” “风商羽!”九凤啪的一下砸了手中摇的团扇,她道:“我今天不想跟你吵,我也不是在跟你商量。不过是让你核实身份时顺带算我一份,帮就帮,不帮就不帮,你搁这审犯人呢?!” 从小到大,论吵架和发脾气,九凤还从没有过落人下风的时候。 瞧,这便是妖都第一世家的嫡女,论实力,论家底,论天赋,每一样拿出去,都无可挑剔,所以有来去自由,喜怒随意的底气。 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管不住的。 风商羽呵地笑了一声,问:“找到人之后呢?是不是要带回妖都,放在眼皮底下看着?你准备给个什么位分,侍君,还是侧君?” 九凤眼一眯,一字一句道:“有何不可。” 像是被一场骤然而至的暴风雨扫到了头顶,风商羽足足沉默了半晌,他道:“楚遥想,你想过我吗?” 九凤几近理所应当地道:“正君该有的东西,我九凤家一样不差,全部都给。” “我以为,我们是门当户对。”他倏地开口,字字镇定:“楚遥想,左拥右抱,倚红偎翠,谁不会?风家比不上九凤家,但也不差,我风商羽难道就没别的选择?” 一阵无言的沉默后,风商羽动了动手指,将灵符熄灭。 围观了这一整出大戏的沉泷之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身为好友,他只得勾了把椅子拉到床边,坐下,斟酌了下言辞,开口道:“气什么,九凤就这性格,你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诶,忍着些,忍着些。” 风商羽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我还不够忍着?” “我平时都是怎样对她的?” 听到这,沉泷之不由得叹息,他去看风商羽那张俊朗非凡的脸,再看看他浑身的气度,道:“按理说,你这张脸,虽比不上我,也比不上外面那位指挥使,但也能勾得不少姑娘前赴后继,可没办法,谁让你遇上的,是九凤那家呢。” “她方才说的话固然不对,可你想想人家身处的环境,她小姨,她母亲,只要是九凤家的,哪一位不是风流种?” 言下之意,别说一个,就是十个八个,只要她们想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你可真会安慰人。”风商羽凉飕飕地看他,道:“她家是她家,她是她,她若是真这样做,这婚约,风家谁爱结去结。” “行,你也就嘴上厉害,她这脾气,说里面没有一半你的功劳,我都不信。”沉泷之拍了拍他的肩,道:“快起来,去邺都,就等着你了。” === 从珊州到邺都,他们用了大半个时辰。 等终于到熟悉的山脚,一行人进了日月之轮,眼前豁然开阔,薛妤先给沉泷之的动工文书上盖了自己的大印,随后便马不停蹄地进了邺主的书房。 溯侑则提步进了殿前司。 殿前司里依旧忙碌,朝华和愁离各自坐在自己的桌案前,前者听着后者的叹息,百忙中抽空扫了她一眼,道:“百众山又出什么事了?怎么唉声叹气的。” “秦清川那个冤家。”愁离揪了揪自己的头发,咬牙道:“通行文书都盖章了,愣是不走,不走还总要搭一两下隔壁山头的当康,我真是……” 朝华和她,一个主管邺都大狱,一个主管百众山,闻言,道:“谁碰上秦清川,都得少十年寿命。” 她说完,抬眼,看到行至另一张案桌前的溯侑,顿时将手中的笔搁到砚台上,挑眉道:“哟。侑公子回来了。” 她随后瞥了瞥,见殿前司大门前空空如也,笑容一下没了大半:“女郎呢?” “议政殿。”溯侑拉开跟前的座椅坐下,含笑道:“当不起两位指挥使一声公子。” 愁离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眼,伸出拇指比了个“你真厉害”的手势,半晌,将案桌上堆积成山的奏本搬到他桌上,道:“呐,这是我们殿前司的,那边一摞,是主君手下的,全等着你处理。” “还有我这。” 朝华将自己跟前摆着的一大叠往他桌上一放,至此,那张可怜的案桌堆得满满当当,若不是他身量高,甚至能将他人完全罩住。 愁离见溯侑面不改色,不由得敬佩道:“这公子之位,心动是真令人心动,害怕也是真叫人害怕。” 就这堆积如山,几乎能夺人半条命的折子,看着就叫人头皮发麻,无福消受。 因为为期十年的飞云端,三人各有各的事要忙,略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又埋头奋笔疾书。 良久,溯侑突然合上铺在桌面上的手册,略推了推身后的座椅,问:“从前,殿下可有从审判台救过人?” 朝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答得斩钉截铁:“没,你是第一个。” 闻言,溯侑又将那手册摊开扫了一遍,确实,上面字字明白。 没有就是没有。 在他之前,她从未在审判台救过任何一个人。 至于风流韵事,那更是一点消息,半分苗头都没有,甚至这个词,放在她身上,都要冻出一层冰来。 == 与此同时,议政殿侧殿的书房内,邺主坐着,薛妤站着,父女两对视,前者揉了揉皱成一团的眉心,道:“听朝华说你这次任务不简单,这么快便完成了?” 薛妤嗯了一声,道:“中间出了点意外,算是投机取巧,勉强过关。” “不错。”邺主赞叹地夸了一句,又道:“我听说,你将溯侑提上了公子之位?” 说实话,邺主知道溯侑这个人,都是在十天半个月之前。是在他十年零几个月出洄游,任殿前司指挥使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才有所耳闻。 “是。” 邺主手指点在长桌前,若有所思地敲了两下,道:“半个月时间,从殿前司指挥使到公子之位,这晋升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这是他应得的。”薛妤公事公办道:“他能力在这,理应如此。” 见邺主还要再说什么,她又道:“他之前受不白之冤上审判台,后来一直跟着我,我曾应允他,若有一天,我认为他心性平和下来,不会随意伤人了,便放他自由。” “他是妖族,天赋不凡,能力不凡,十年前九凤就跟我要过他几回。飞云端一开,我和妖都的人,未必不会碰上。” “所以。”邺主听出了点门道,挑眉道:“殿前司指挥使可以撂挑子不干,公子却不能。” “你这是,不仅不让人家走,还想让人家帮你多做点事?” 薛妤难得沉默了半晌,反驳道:“我跟他说过其中因果,他乐意帮我。” 言下之意就是,我没诓骗他为我做事,这都是他自愿的。 邺主鲜少看她这样复杂又生动的情绪,他乐得笑了一声,道:“行,你手下能臣多,父亲还不高兴么。” “飞云端提前开启,你们这一去,就是十年。”邺主神色凝重起来,说:“等你出来,父亲预备拟旨,封你为皇太女。” 薛妤对此并不意外,前世,也是从飞云端出来后,她成了邺都皇太女。 只是过程颇为曲折。 她想了想,道:“在那之前,先将大伯的死因公布出来吧。也给一直以来猜疑不断的肃王一脉个交代。” 邺主脸上的笑凝滞了一瞬。 “主君,肃王一脉有不少能力不错的臣子,我不动他们,是因为他们没什么大动作。可臣有异心,君不敢用,大伯之死的真相一日不公布出来,他们便一日不会消停。” 至此,邺主低声叹息,道:“也是时候了。” 聊到薛肃,就不由又想到死去的薛荣,父女两齐齐沉默,半晌,还是邺主挥了挥衣袖,从情绪中走出来,道:“不说这个,父亲这次唤你过来,还有一件事。” 邺主看着眼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再想想她眼中全是公事,没半分私情,连露个笑容都极为难得的性格,抵拳置于唇边咳了咳,又起身拉开一侧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巴掌般大小的图册,道:“阿妤,你来看看。” 薛妤接过图册,随意翻开一页,只见不大不小的一张纸上,上面画着男子的相貌,下面是一行行介绍的小字,姓甚名谁,家世背景,年龄几何,可谓一目了然,清清楚楚。 “你将来要接管圣地,是邺都的女皇,自然不可能外嫁。这手册上的,都是年龄合适,家世合适的少年郎,父亲看过,都很不错,你若是有喜欢的,可以挑两个出来,先接到邺都来处一处,试试看。” 邺主负手而立,来回踱步,感慨道:“一眨眼,我们阿妤也这样大了,该考虑婚姻之事了。” 薛妤一听这样的话,便知道,今日若是不接下这手册,邺主能连叹带哄,一人唱独角戏到天明。 她将手册合上,从善如流地接:“行,我有时间看看。” 有时间看看,总比一口拒绝来得强。 邺主满意地止住了话头。 从侧殿书房出来,已是深夜,月悬半空,秋风瑟瑟,薛妤脚下方向一转,朝殿前司走去。 殿前司此刻只有守门的朝年,以及提着墨笔奋笔疾书的溯侑。 薛妤悄无声息走进去,朝年顿时挺了挺脊背,规规矩矩道:“殿下。” 溯侑动作微滞,从高高的奏本中抬了下眼,紧接着摁了摁喉咙,哑声唤了声殿下。 薛妤嗯的一声,随手将手里的画册丢给朝年,又瞥了眼通往殿前司私狱的通道,道:“我进去看看。” 她前脚才踏入通道,朝年便颇为好奇地翻了翻手里的画册,一看,困意深重的眼顿时睁圆,低呼道:“这是——殿下要选侍君了?” 他又接连翻了几页,说:“原来之前的流言是真的,连何家的大公子都在备选之内。” 朝年不由啧的一声,若不是有所顾忌,怕是连“殿下真是好福气”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 溯侑眼尾逼出一条不近人情的褶线,他挺拔的身影僵硬片刻,半晌,脊背往椅后一靠,手中的墨笔“啪”的一声,重重撂在砚台上。 第60章 寂静无声的环境中,他这一声动静,来得响亮而突兀。 朝年捏着手里的画册迟疑地扭头看过去,见他神色不对,急忙三步做两步行至那张摞满了文书的案桌前,手指抵着喉咙规规矩矩开口:“公子,那两百条要点,我都记下了。” 溯侑抽长的背脊直直地抵着椅背,灯光下,他神情难测,半晌,才点了点他手中的画册,微微哑着嗓子,问:“是什么?” 朝年见他不是临时抽查,一颗心放了大半,他松了口气,将画册摊平放到他跟前,道:“殿下没说,但我看着,像是主君那边给殿下物色的夫婿人选。” 曳动的火苗拔高又压低,一点橘光照下来,落在溯侑的手背上,照得他肌肤透明似的亮薄。 他视线转了一圈,凝到那本画册上。 不得不说,为邺主做事的画师,笔下功力确实不俗。又或者说,曾经风流潇洒,含笑淌过红尘的主君,在这方面,是半点不肯委屈自己的女儿。 同样的眼,鼻,以画像呈现出来时,愣是有几分截然不同的神采。那一张张面孔,有的少年意气,英姿勃发,有的温柔腼腆,儒雅秀气,总之,能被画上去的,没一个丑的。 溯侑随意扫了扫,视线放在下面的任务介绍上。 从前到后,从左到右,无一不是家世显赫,屹立千百年有余的世家,上面一字一句,全是底气,也写满了簪缨世家的满门荣耀。 溯侑凝着眉一页一页往后翻,不知翻到哪一页,他像是没了兴趣,意兴阑珊地将画册“啪”的一声合上,问:“殿下的王夫,在这里面选?” 偌大的殿前司此刻只剩他们两个人,谈的又是男女之间的风韵之事,朝年压低了声,分析得头头是道:“王夫怎么选,从哪家选,得看殿下自己。但殿下嘛,和你一样,出了名的只热衷修炼和案桌前的政务,在这方面,估计没什么想法。” “所以到最后,应当会分析利弊,选最合适的家族。”一说到这个,朝年可有话说了,他将那画册掀开,翻到第一页,指着上面的人给溯侑介绍道:“何家二公子。” 说完,他又翻到第二页,道:“这是许家小公子。” 何家,许家,都是圣地外风头正盛,熬过数千年变幻的巨富之家,甚至有实力跟沉羽阁争一争,斗一斗。 这两人,哪一个拿出去,都是抢手的香馍馍,而到了邺都,在邺主的眼里,便成了被挑选的那个。 “我向朝华打听过,如果不出所料,殿下未来的王夫,便是这两人中的一个。”朝年想了想,又朝下看了眼,沉吟片刻,又道:“当然,若是殿下觉得这两个都不错,全收了也不是不行。”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溯侑指腹摁了摁腕骨一侧,半晌没说话。 他不得不承认,跟这些屹立无数年的古老门庭相比,他空有公子之位,孑然一身是真,无所依仗也是真。 可他也得承认。 他听不了这种话,一句都听不了。 别说什么王夫,侍君与侧君,但凡有个男的接近薛妤,露出亲近之意,他都无法克制,难以忍受。 “你还挺会想。” 不知何时,薛妤无声无息站在殿前司后门的通道后,雪肤乌发,身影纤细窈窕,形状好看的手指间绕着几根雪白的丝线,随着她走动的幅度松松地晃荡着,像某种细细的倒垂下来的藤蔓。 她踱步而来,站在三五步开外,视线落在被捉了个正着,心虚得左顾右盼的朝年身上,红唇微动:“跟你们公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朝年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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